6.
蕭陽聽聞我說完，面色驟然僵硬。
兒子眸中燃起怒火，咬牙切齒道：“什麼鬼話？”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
我緩緩道來：“讓我給你掰扯清楚，晨曦，你已經成年，按理說我和你媽對你的撫養責任到此為止。”
“不過念在你還在上高中，我們勉為其難再給你半年時間，直到你畢業。”
“這兩萬塊，就是你最後半年的生活費。”
這筆錢其實不算少了。
兒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伸手就要拿錢。
我一把攔住他的動作。
他猛地瞪向我，眼中滿是戾氣：“又想玩什麼花樣？”
“想要這筆錢，先在這份檔案上簽字。”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檔案，推到他面前。
兒子匆匆掃了幾眼，頓時瞳孔驟縮，不可置信地抬頭看我。
“宋遠，我不聽你的話幾次，你就要和我斷絕關係？”
他情緒崩潰，聲嘶力竭地吼道：“既然如此，當初何必要把我生下來！”
我心中暗歎，恨不得回到過去給自己幾個大耳光。
我面無表情道：“你也可以選擇拒絕這筆錢。”
兒子咬牙切齒，目眥欲裂。
可他別無選擇，這段時間和蕭陽在夜店酒吧揮金如土，早已把積蓄敗個精光。
我人脈廣闊，那些場子的老闆都跟我有生意往來。
我本不想過問兒子的事。
可他們主動把消費清單和賬單發來，讓我確認。
兒子和蕭陽離開後，我將協議和錄音發給了徐市晚報。
等報紙刊登出來，我已駕車駛上高速。
行程過半時，天空開始下起傾盆大雨。
我在休息站稍作停留，檢視了一下網上的輿論。
7.
【今年的梅雨季來得真早啊。】
【雨勢這麼大，別引發洪災才好。】
【難道就我一個人覺得不對勁嗎？預報說接下來半個月都是暴雨，而且雨量還在不斷增加！】
【樓上是不是有被害妄想？下場雨就大驚小怪，那遇上冰雹豈不是要嚇死你？】
僅僅是出於憂慮隨口一提，就遭到如此抨擊。
那些勸大家囤積物資的帖子更是慘遭群嘲，被罵得體無完膚。
網友們紛紛警告不要破壞這場來之不易的及時雨。
我望著窗外如注的雨幕，檢查了一遍車輛防滑裝置，繼續趕路。
還有三百多公里就到老家，估計再開四小時左右就能到達。
下高速時，天色已暗。
雨勢洶湧，雨刷瘋狂擺動也難以確保視線。
路邊積水已漫過輪胎，所幸我的越野車依然穩如泰山。
可我還是遇到了麻煩。
許久未回，老家曾經熟悉的道路都消失不見。
導航系統也無法定位到家的具體位置。
給老婆打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
無奈之下，我只得停車下來，想找個人問路。
此時雨勢大的彷彿要將世界淹沒的樣子。
寒意透過雨衣滲入骨髓，讓人不寒而慄。
可是天氣太過惡劣，路上只有車輛疾馳而過的影子。
別說行人，就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突然間，一陣狂風夾著暴雨迎面襲來。
我呼吸一滯倒了下去，恍惚間回到了前世。
也是這樣的瓢潑大雨。
我被困在車裡，水位不斷上漲，直到將整個車身吞沒。
我拼命敲打車窗，卻無人應答。
就在我意識逐漸模糊之際。
老婆焦急的呼喊聲突然傳來。
“老公！多虧我機靈換了個出口！”
“總算找到你了！”
“老公，老公……”
在我徹底失去意識前，耳邊迴盪著老婆急切的呼喚。
等我醒來時，窗外依舊大雨如注。
幸虧村裡一直在組織排水。
積水才沒有太深。
老婆告訴我，我下的那個高速出口早就廢棄不用了。
她忙著改造房子儲備物資，一時忘了通知我。
直到昨天去新出口等我，才想起這茬，可手機又落在家裡，沒接到我的電話。
所幸虛驚一場。
我在家裡轉了一圈。
老婆改造的排水系統效果顯著。
外面狂風暴雨，屋內卻乾燥溫暖。
老婆心思細膩，除了糧食、藥品、生活用品等，還準備了大量應急物資。
我緊緊擁抱住老婆，心中滿是感動。
午餐是一鍋熱氣騰騰的魚頭豆腐湯。
用餐前，我舉起易拉罐和老婆碰杯。
“老婆，祝我們重獲新生！”
“重獲新生！”
接下來三天，全國從南到北迎來持續暴雨，積水深度驟然上升到七十多厘米。
農業、畜牧業、交通、通訊、電力等多個領域遭受重創。
暴雨末日，真的來臨了！
清晨，我被手機震動聲驚醒。
迷迷糊糊拿起一看，許多前同事都發來同一個網路連結，紛紛質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8.
【宋哥，你平時對兒子那麼寵溺，怎麼會在暴雨後就不管他了啊？】
我皺起眉，開啟網頁。
【#知名企業前高管拋棄兒子，兒子淚求父親別拋棄他#】這個詞條高居熱搜榜，甚至躋身前五。
點選量最高的是一個營銷號釋出的影片，兒子哽咽著錄製的畫面。
內容大致是學校停課後他回家發現陌生人入住，詢問才知房產易主，父母下落不明，甚至展示了我將他拉黑的介面截圖。
赤裸裸的輿論引導，暗示我拋棄兒子。
加上他高考生的身份，立即引發網路輿論風暴。
各大平臺評論幾乎一邊倒，指責我這個父親該鋃鐺入獄。
我冷哼一聲，聯絡了之前登報父子關係斷絕書的編輯，索要那期報紙的電子版。
然後用我的賬號，詳細闡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包括他在學校抽菸、早戀、敲詐勒索我。
兒子不要臉在網上興師問罪，那我自然也不會給他留面子。
釋出不到半小時，互動量就突破千條。
暴雨導致停工停課，人們被困家中，如此勁爆的瓜自然引發熱議。
輿論風向很快出現轉折，人們紛紛指責兒子年紀輕輕，就觸犯了道德底線。
兒子的微博淪為口誅筆伐的戰場，鋪天蓋地的謾罵聲討他不知感恩，自甘墮落。
大部分營銷號識趣地刪除相關內容，只剩幾個靠博眼球的在死撐。
畢竟爭議也能帶來流量。
老婆給我端來一杯熱茶，她也目睹了網上的輿論風暴。
身材高挑的女人在我身邊沉默，我這才發覺，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的容顏都被歲月悄然雕琢。
“我們沒有把晨曦教育好。”
我冷冷一笑：“也許是吧，但我們確實已經竭盡全力。”
老婆點了點頭，湊過來輕吻我的額頭。
“我去給你做飯，做你最愛的牛肉麵。”
她才離開不久，茶几上的手機就劇烈震動起來。
是弟弟打來的。
剛一接通，就聽見弟弟怒不可遏地吼道：“哥，你怎麼能不管兒子呢？你這是違法的知不知道！”
“你趕緊過來把晨曦接走！”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回絕。
弟弟：“……”
9.
“難道就讓晨曦在我家白吃白住嗎！？誰知道這該死的暴雨什麼時候停啊！”
弟弟怒火中燒，忘了兒子就在身邊，破口大罵。
在這種極端天氣下，家裡多一張嘴，就意味著本就緊缺的糧食要分出去一份。
我這才恍然：“家裡食物不夠了？”
我切換到視訊通話，走進地下室，開啟燈。
琳琅滿目的儲備物資映入弟弟眼簾，讓他目瞪口呆。
“可惜，洪水阻斷了交通，否則我或許會考慮給你們送點。”
這麼多儲備，近在咫尺卻鞭長莫及。
若非相隔千里，弟弟恐怕已經衝過來和我大打出手。
弟弟還沒發作，兒子卻一把搶過手機。
“宋遠！！難怪你要跟我斷絕關係！”
“你早就知道會有暴雨災害，你就是想在災難前拋棄我！”
“你這個混蛋……”
在他的謾罵升級前，我冷笑著按下結束通話鍵。
那之後，弟弟依舊不斷來電騷擾。
但我始終置之不理。
再後來，他索性放棄了聯絡。
暴雨持續不斷，已經肆虐了半個多月。
洪水沖毀了大量基礎設施，極端天氣又阻礙了政府的修復工作。
網上哀鴻遍野，之前還在讚美及時雨的人噤若寒蟬，只剩下對物資的渴望。
城市遭受的打擊最為沉重，交通癱瘓，部分地區積水已沒過一樓。
不少住戶被迫流離失所，四處尋求庇護。
持續的暴雨和洪水讓露宿街頭成為致命威脅。
但各家各戶緊閉門窗，自身難保的情況下，誰還敢輕易收留陌生人？
老家附近多是上了年紀的居民，一輩子務農，拆遷後才離開山村。面對如此惡劣的天氣，他們的處境更加艱難。
我和老婆商議後，決定用無人機分發一部分儲備物資給他們。
令人意外的是，每次無人機返航都帶回了各種回禮。
泡麵，火腿，飲用水，紅薯，大白菜，還有孩子們歪歪扭扭寫的感謝信。
老婆原本反對這個決定，擔心我們再次成為眾矢之的。
10.
幾次後，改變了看法。即便在這樣極端的天氣下，也並非所有人都會展露人性的陰暗面。
誠然，我們沒能給予兒子正確的引導。但他是個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思想和選擇，而非任人擺佈的物件。有些人生來就不配得到關愛。
平靜地度過半個月後，我偶然在手機上發現了一個監控應用。這才想起來，當初給弟弟買房時，我在玄關處安裝了一個攝像頭。安裝後就忘了這回事，也沒告訴過弟弟。測試時連線的是我的手機。
我嘗試開啟應用，畫面立即躍然而出。眼前的血腥場景讓我大吃一驚。
監控畫面中，鮮紅的血跡遍佈四周。我弟一家四口倒在客廳裡，毫無生氣。畫面中只有兩個身影在移動，短髮的那個是我兒子。靠在牆邊抽菸指揮他的，雖然看不清臉，我也認出了他。
蕭陽。
兒子不知用什麼方法把蕭陽帶了過來，還殺害了我弟一家。他們的對話模糊地從手機中傳出。
“……這些屍體怎麼處理？”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放冰箱。難道你想等物資耗盡了，出去喝雨水？”
“對哦。”
兒子動作利落地肢解屍體，將殘肢塞入冷凍裝置。
儘管上輩子已經目睹過人吃人的末世景象，但親眼看到兒子殺人並將屍體當做食物儲存，我還是感到一陣反胃。
趁兒子忙著處理屍體，蕭陽檢查了每個房間。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隱蔽的電子眼上。
滋滋兩聲，畫面消失了。
我的心臟仍在劇烈跳動。我對弟弟是有感情的，但這些年弟弟在弟妹的影響下，與我漸行漸遠。弟妹一直和兒子保持聯絡，利用兒子給我製造麻煩，讓兒子對我產生隔閡，想逼我讓出部分利益給弟弟。卻沒想到這般自作聰明最終害人害己。
這是否就是命運的報應？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兒子的訊息。
暴雨肆虐近半年才漸漸停歇。
國家政府大規模修復基礎設施，確保生產逐步恢復正常。
我和老婆也加入了搶險隊，每天開著抽水車為附近居民排水。
天終於放晴了。
暴雨末日下，人性的陰暗面被展露無遺。
11.
全國出現了大量遺棄、殺人、入室搶劫等刑事案件。
而我們村卻奇蹟般地保持了零犯罪記錄。
當局對此讚不絕口，將我們村樹立為典範。
正當局勢好轉之際，警察帶著兒子出現在我家門口。
“宋先生，是吧？”
警官亮出證件，將身邊的男孩推了出來。
“我們接到報案，這個男孩聲稱是你們的兒子，但半年前被你們遺棄在城裡。”
“現在天氣好轉，他獨自不知用什麼方法來到這裡，想找自己的父母。”
我將目光落在那個男孩身上。
相似的眉眼，災難的半年估計沒能好好進食，原本健壯的身材瘦了一大圈，面板也從紅潤變成了不健康的蒼白。
老婆卻在旁邊蹙眉，語氣冰冷：“我們沒有遺棄任何人，是他自己——”
我伸手製止了老婆的話。轉向警察道：“辛苦你們大老遠把他送來，謝謝警察同志。”
警官聞言，神色緩和了些。他輕拍我老婆的肩膀，勸道：
“血濃於水啊，不管有什麼誤會，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目送警車遠去，我看向門口那個被磨去稜角的兒子。
“進來吧。”
他沉默地點頭，大步跟在我身後。
但我沒有錯過他眼中閃過的精明算計。
我讓兒子去洗澡，他默然接過衣物，轉身走向浴室。
他一離開，我立刻變了臉色看向老婆。
“老婆，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
老婆本想質問我，被這麼一問，臉上一愣。
“什麼不對勁？”
“宋晨曦啊。”
“？”
我從小養大兒子，事事親力親為，對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他緊張時會下意識抓後腦勺。
可剛才，我不經意觸碰到“兒子”時，他緊張地躲開。
卻並沒有這個習慣性動作。
又比如，他從小就對警察有牴觸，面對警察時，總會不自覺地繃緊肌肉。
但這次，也沒有。
我總覺得其中有蹊蹺。
這也是我決定先將他帶回的原因。
要揭開真相，就得先接近謎團。
老婆嘆了口氣：“現在只能見招拆招了。”
我進了廚房，開始準備午飯。
菜才炒到一半，就聽見有人在門口喚我：“爸。”
我回頭，看到兒子短髮整齊、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
12.
老家裡僅有我和妻子的衣物，所幸兒子的體型與我相仿，只是他消瘦得厲害，穿上我的衣服顯得鬆垮不已。
他收斂了所有鋒芒，變得溫順聽話。
「爸爸，讓我來幫忙吧。」
我沉吟片刻，最終點頭應允。
他的舉止小心謹慎，為我擺放餐具盛飯，用餐時戰戰兢兢地侯立一旁。
妻子對他冷眼相待，自顧自入座。
待我開口邀他同桌，他才緩緩就坐。
然而，他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地追著我。
見我嚐了第一口飯，他緊繃的嘴角才略微舒展。
飯至半酣，我和妻子突覺頭暈目眩，身體癱軟倒地。
“哈哈哈哈哈哈！”
“兒子”霍然起身，狂笑不止。
“我就知道，兒子這般愚鈍，父母也不會聰明到哪裡去。”
他邊笑邊用溼巾擦拭臉龐，卸去偽裝。
我這才看清。
他不是宋晨曦，他是……
“蕭陽！”
“是你！”
蕭陽一腳踩在我的胸口上，扼住我的喉嚨，壓制我的呼喊。
“不然還能是誰？你那蠢貨兒子早就成了我的獵物，屍骨已被我棄於荒野。”
“你只當我是個問題學生，殊不知我的易容技術登峰造極。”
“我能隨心所欲地變成任何人！”
蕭陽面目扭曲，笑聲中夾雜著淚水。
“蕭陽，你……你究竟為何如此……”我艱難地喘息著。
“為何？”蕭陽一拳重擊我的面部，我的額角撞在地板上，耳畔嗡鳴不止。
他的話語如同利刃，字字剜心。
“宋遠，你還記得蕭大偉嗎？那是我的父親！”
無錯書吧“若非你在工程專案上將我父親推出去當替罪羊，誣陷他貪汙受賄導致豆腐渣工程，他又怎會身陷囹圄！”
“我母親早已癱瘓在床，姐姐為了餬口墮落街頭，我連學費都要靠打黑工才勉強湊齊！”
“這一切罪魁禍首，就是你！”
他狂態畢露，如丟棄垃圾般將我甩在地上。
新鮮空氣重回肺部。
我大口喘息，努力平復呼吸。
良久，我才回想起那段往事。
三年前，我負責的一個工程專案竣工後出現質量問題。
經過層層調查，最終查明是一個名叫蕭大偉的人收受賄賂，偷工減料，才導致了豆腐渣工程的出現。
為挽救公司聲譽，我果斷解僱了蕭大偉。
13.
隨後指示法務部門以公司名義提起訴訟。
如今卻反被指控是我設計陷害，將蕭大偉推出去頂罪。
可笑。
荒謬至極。
更可笑的是我自己。
重活一世，竟忘了深究蕭陽的底細。
就在此時，蕭陽突然捂住胸口，面如土色。
“砰”的一聲。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狀若瘋魔：“不，不該是這樣，那藥物我明明……”
“明明下在了我們碗裡。”
我神色一變，在蕭陽驚愕的目光中，緩緩起身。
躺在一旁的妻子也站了起來。
蕭陽與我們同桌用餐，自然不會將藥物下在菜裡。
他只會下在各自的碗中。
那飯，我只是假裝進食，實則未曾入口。
妻子更是趁他不備，調換了他的碗。
蕭陽下的是烈性藥物，不到兩分鐘，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厭惡地瞥了他一眼。
“害人無數，讓你就這麼輕易昏迷，實在是便宜了你。”
蕭陽確實聰明過人。
他昏迷後次日，就有自稱同學的人向警方報案。
稱他失蹤，無法聯絡。
緊隨其後，我也報了警。
警方調查後發現，碗裡的藥物是蕭陽自己配製的。
就藏在他的衣袋中。
但罪犯已經自食惡果，藥物反噬昏迷不醒，故不予追究。
如今已是極端暴雨過後一月有餘，遲來的陽光終於穿透雲層，溫暖大地。
曾被洪水吞噬的農田逐漸露出地表，重新煥發生機。
全國在恢復生產的同時，也開展了相應的“掃黑除惡”行動，重點打擊暴雨災害期間發生的惡性事件。
蕭陽與我兒子潛入我弟家，血腥屠殺他們一家四口的慘案也被揭露。
知情人士還爆料，蕭陽甚至易容成我兒子，藉助公安機關尋找到我們家，企圖實施入室謀殺。
這一典型案例受到國家嚴厲譴責。
我和妻子投身於重建家園的隊伍中。
昔日的百萬年薪已成過眼雲煙，儘管前公司向我和妻子伸出橄欖枝，但被我們婉拒了。
在這個村落裡，我們領略到了城市所不能及的風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