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最終還是捏著鼻子,當上了“創世紀中心倉儲部主任”。
這是葉凡給他安的頭銜,聽起來像個官,實際上就是個管鑰匙的。
每天的工作,就是拿著個小本子,跟在德國專家和孫衛東的工人後面,登記那些從集裝箱裡搬出來的,他連說明書都看不懂的裝置。
這對心高氣傲的張濤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想發作,卻找不到由頭。
葉凡對他客氣得過分,每天見了面都“張主任”長,“張主任”短,還特意交代食堂,每天給張主任多加一個荷包蛋。
這種溫柔刀,殺人不見血,比直接的衝突更讓人憋屈。
王建功來看過他兩次,每次都被葉凡拉著,熱情洋溢地參觀“張主任”管理得井井有條的倉庫,聽著葉凡對張濤工作的高度讚揚,王建功一肚子火氣愣是沒地方發,最後只能黑著臉離開。
他派來的這枚釘子,非但沒能插進對方的心臟,反而被人家當成門神,貼在了倉庫大門上。
張濤當然不甘心。
他試圖拉攏中心的工人和技術員,想從他們嘴裡套出些核心技術資訊。
可孫衛東帶來的那幫江城老鄉,一個個都跟悶葫蘆似的,除了幹活就是吃飯睡覺,根本不搭理他。
而林濤手下的那些年輕知識分子,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幾分同情和戲謔。
至於德國專家?
他們只認葉凡和孫衛東,張濤用他蹩腳的英語上去搭話,人家禮貌地笑笑,轉身就走,一句話都懶得多說。
幾天下來,張濤非但沒撈到半點油水,反而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成了整個研究所裡最大的笑話。
“姐夫,那個戴眼鏡的‘張主任’,好像不太開心啊。”晚飯時,柳如霜一邊啃著雞腿,一邊沒心沒肺地說道,“我今天看他又在倉庫門口唉聲嘆氣,頭髮都掉了好幾根。”
柳如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就你話多,快吃飯。”
葉凡笑了笑,給柳如霜夾了一筷子菜:“不開心就對了。魚要是進了油鍋還活蹦亂跳的,那還怎麼煎?”
他要的,就是讓張濤這條魚,在溫水裡慢慢煎熬,讓他和背後的高建軍,都覺得大局已定,覺得他葉凡已經被這些官僚主義的手段給困住了手腳。
明面上,整個研究所的進度,似乎真的因為張濤的“監督”而慢了下來。
葉凡每天花費大量的時間,陪著張濤開各種“裝置安全管理會”、“倉儲防火防盜責任會”,寫一大堆毫無意義的報告。
孫衛東的生產線改造,也因為要不停地配合張濤的“盤點”,三天兩頭停工。
張濤看著這一切,心中的鬱結之氣,終於消散了不少。
他開始頻繁地向王建功彙報,言語間充滿了自信。
“王司長,情況已經基本摸清。那個葉凡,就是個會吹牛皮的空架子,沒什麼真本事。核心技術我看過了,就是一套改進的浮選法,沒什麼了不起。只要裝置到位,我們部裡的七零二所,三個月就能仿製出來。”
“整個中心管理混亂,任人唯親,全是他自己帶來的鄉下人。我看,只要再加點壓,不出一個月,他自己就得垮。”
這些報告,像雪片一樣,層層遞上,最終都彙集到了高建軍的辦公桌上。
高建功看著這些報告,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到底還是個毛頭小子,沉不住氣。”他端起茶杯,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他有什麼通天的本事,原來也不過如此。等他把德國人的裝置全都弄進來,除錯好,也就是我們收網的時候了。”
他已經想好了,到時候,一紙調令,以“管理不善,浪費國家資源”為由,將葉凡調去某個清水衙門養老。
再讓王建功和張濤順理成章地接管整個中心,把這個能下金蛋的雞,徹底變成高家的私產。
然而,他們誰都不知道。
當夜幕降臨,整個研究所都陷入沉寂之後。
在園區最深處,一棟由柳如雪親自設計,從外面看只是一個普通倉庫,內部卻別有洞天的秘密實驗樓裡,燈火通明。
這棟樓的供電,走的是獨立的地下電纜。
牆壁,用的是加厚的隔音材料。窗戶,是單向透視的特種玻璃。
這裡,才是“華夏創世紀”真正的心臟。
此刻,孫衛東、林濤,還有幾個最核心的技術骨幹,正圍著一臺剛剛由德國專家和他們聯手組裝起來的,散發著金屬冷光的精密儀器。
“曝光時間,0.5秒。能量強度,百分之七十。開始!”
葉凡站在控制檯前,冷靜地下達了指令。
孫衛東深吸一口氣,按下了紅色的啟動按鈕。
儀器發出一陣輕微的蜂鳴聲,一道幽藍色的光束,瞬間亮起,透過一系列複雜的透鏡和掩膜版,精準地投射在一塊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矽片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著顯示器上的資料變化。
他們在做的,是光刻。
是那個後世卡住了整個中國脖子,被譽為“現代工業之母”的,最尖端的技術。
葉凡提供的,根本不是什麼簡單的石英提純技術。
那只是一個敲門磚,一個誘餌。
他真正給克虜伯畫的大餅,是半導體,是晶片,是一個遠比鋼鐵和化工,龐大萬倍的未來市場。
而這臺簡陋的,幾乎是靠孫衛東用天才般的技藝和德國專家帶來的核心零件拼湊起來的紫外光刻機原型,就是他實現這個野心的,第一步。
“資料出來了!”林濤的聲音都在發顫,他指著螢幕上那清晰的電路紋理影象,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線寬……線寬達到了5微米!天哪!我們……我們成功了!”
5微米!
這個數字,在1978年的中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國內最先進的水平,還在10微米以上苦苦掙扎。
這意味著,他們一夜之間,就跨越了將近十年的技術鴻溝!
孫衛東一屁股坐在地上,黝黑的臉上,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這個在任何困難面前都未曾低頭的鋼鐵漢子,此刻卻哭得像個孩子。
葉凡走過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哭什麼?這只是開始。”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眼神亮得驚人,“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又過了半個月。
張濤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
他將自己這段時間蒐集的,所有關於“創世紀中心管理混亂,技術停滯不前”的“證據”,整理成了一份洋洋灑灑數萬字的報告,交給了王建功。
“王司長,可以收網了。”
王建功拿到報告,如獲至寶,立刻呈送給了高建軍。
高建軍看完,大筆一揮,批示道:“情況屬實,觸目驚心。建議由冶金部牽頭,成立聯合調查組,對該中心進行全面整頓!”
一紙批文,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眼看就要砸向西郊那片破敗的院落。
高建軍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甚至已經開始盤算,該如何瓜分克虜伯這條大魚了。
就在這時,桌上的紅色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是他的秘書打來的。
“首長,請您立刻開啟電視,中央新聞臺!”秘書的聲音,帶著一種極度的震驚和慌亂。
高建軍皺了皺眉,不情願地開啟了辦公室裡的電視機。
螢幕上,正是一場規格極高的新聞釋出會。背景板上,用中德兩國文字寫著——“華夏創世紀-克虜伯集團聯合技術成果釋出會”。
科學院的領導,外事部門的領導,還有幾位他只在內參上見過的軍方大佬,赫然在列。
吳建國滿面紅光地坐在第一排,腰桿挺得筆直,活像一隻鬥勝的公雞。
而站在釋出臺中央,侃侃而談,吸引了所有閃光燈的,正是那個他以為已經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年輕人——葉凡。
“……我們成功研發出我國第一臺擁有完全自主智慧財產權的,5微米制程紫外光刻機。這一成果,標誌著我國在半導體核心裝置製造領域,已經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轟!”
高建軍的腦子裡彷彿有顆炸彈炸開了。
光刻機?
5微米?
這怎麼可能?!張濤的報告裡,明明說他們連石英砂的生產都磕磕絆絆!
他看著螢幕上,葉凡身邊那個一臉驕傲的德國老人,不正是克虜伯的傳奇人物,海因裡希·馮·施泰因嗎?
再看自己辦公桌上,那份墨跡未乾的,聲稱葉凡“管理混亂,技術停滯”的報告,此刻看起來,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個能讓他身敗名裂的,愚蠢的笑話。
“咔嚓!”
高建軍手中的紫砂茶杯,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滾燙的茶水混著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滴落,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視螢幕上,那個從容自信,彷彿掌控著整個世界的年輕人。
他知道,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