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墨玄夜的眼睛,依舊盯著宋凝昭。
宋凝昭心善。
見不得無辜之人枉死。
若她是裝的,定然會露出端倪。
可惜沒有。
宋凝昭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很平靜。
她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句空殼。
聽話,乖巧,被抽空了靈魂。
她好像變成了墨玄夜想象中最完美的模樣。
又好像,變得過於乖巧,失去了本真的顏色。
墨玄夜微微皺眉。
似乎依舊不太滿意。
他希望,宋凝昭能有些脾氣。
不管是打他,還是罵他。
哪怕帶著怒氣,瞪他一眼,都能令他更加愉悅。
殿內的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生怕一著不慎,便會禍臨己身。
墨玄夜捏著宋凝昭的下巴,企圖從她空洞的眼睛裡面看見自己的影子。
但卻無果!
他蘊著薄怒。
“乾坤殿的宮女伺候不周,一人杖責五十,即刻行刑。”
宋凝昭依舊紋絲不動。
禁衛軍進來,將霧凇、飛雲和飛花拖了出去。
宋凝昭眉頭微微一蹙。
墨玄夜神色一喜。
一句‘你終於裝不下去了?’未來得及說出口。
宋凝昭便哇的一聲,一口苦水吐到了他嶄新的龍袍之上。
墨玄夜面色鐵青。
捏住宋凝昭下巴的手猛地鬆開,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住手”
他低吼一聲。
禁衛軍立即停住了腳步。
霧凇鞋子被拖掉了一隻。
她無聲地落淚,心疼地看著宋凝昭。
墨玄夜一把揪住了宋凝昭的頭髮,特意避開了那一綹刺的白。
“宋凝昭,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讓我放了你嗎?”
他猛地鬆手,捂住了宋凝昭那雙已經沒有了他的眼睛。
“你想都不要想!”
像她這樣的寶藏,只能乖乖地待在他的身邊。
誰都沒資格覬覦。
“來人,伺候朕沐浴更衣!”
霧凇不知道墨玄夜去了何處。
今天一天,她好像把前半生沒流過的眼淚,一次性流了個乾淨。
不敢哭出聲音,只能默默垂淚。
眼睛紅腫,發疼。
霧凇學著珠珠還在時候的模樣,盡心盡力的將宋凝昭伺候得妥妥帖帖。
她為宋凝昭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裳。
華麗的宮裝。
煙青色,帶著淡淡的灰,百迭裙上,繡慢了綴著珍珠的蝴蝶。
簡約而又華麗。
將宋凝昭襯托的,愈發的明豔大氣。
宋凝昭的眼睛,落在了裙面的珍珠上。
終於有了焦距。
霧凇欣喜若狂。
“小姐喜歡珍珠,您挑一些珍珠髮簪,奴婢替您簪上,可好?”
珍珠這兩個字,就像是觸動宋凝昭情緒的開關。
宋凝昭竟然真的,認認真真的在首飾盒裡挑選著帶珍珠的髮飾。
飛雲和飛花對視一眼。
飛花立即退了出去,悄悄地將這件事情,稟報給墨玄夜知曉。
霧凇給宋凝昭梳了一個同心髻,宋凝昭的手裡,拿著一支她剛剛挑選好的珍珠髮簪。
純銀的主體,被工匠敲打成了花枝的形狀,包裹著一顆碩大的白色珍珠。
沒有流蘇,不帶點綴。
款式簡潔,但看起來格外大氣。
“小姐鬆手,奴婢為您戴上這支髮簪,可好?”
墨玄夜換了衣服,匆匆進來的時候。
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宋凝昭聽懂了霧凇的話。
她真的鬆了手。
任由霧凇將髮簪插進了宋凝昭的髮間。
很美!
只可惜,那一綹白髮實在是藏不住,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讓人莫名心酸。
墨玄夜從背後抱住宋凝昭。
“昭昭喜歡珍珠,那朕,便為昭昭尋來天下最好,最美的珍珠,可好?”
他輕柔的撫摸著宋凝昭的臉。
未施粉黛,美豔如畫。
柔軟的臉蛋,像是白嫩的豆腐,令他愛不釋手。
他將宋凝昭打橫抱起,一步一步,走到了內殿的龍床。
霧凇正要開口阻攔。
卻別飛雲和飛花一左一右攔住了去路。
她們將霧凇從殿內拉了出去。
門外,得祿手持浮塵,一臉冷色,高高在上,半點不似從前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霧凇做事雖然細緻,可膽子終究不如珠珠的大。
她想要開口,跟得祿求情。
猶豫再三,終究沒敢開口。
禁衛軍一個個凶神惡煞,持刀守在乾坤殿外。
霧凇就像是一隻誤入狼群,待宰的羔羊。
沒有說話的權利。
只能被迫順從。
墨玄夜親自彎腰,為宋凝昭脫掉了繡鞋。
他貪戀嗅著宋凝昭身上的玫瑰冷香。
“昭昭,你對我笑一笑,好不好?”
他有些想念她的笑了。
宋凝昭依舊沉默。
墨玄夜抬手,將那根珍珠髮簪拔下,握到了自己的手中把玩。
宋凝昭將視線落到了他的手中。
“你笑一笑,我便給你!”
宋凝昭無動於衷。
“你就不能對我服個軟嗎?”
墨玄夜哀求,“你知道的,只要你撒個嬌,服個軟,我會給你,我擁有的一切。”
他握著宋凝昭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
“昭昭,我心悅你,愛你之心,天地可鑑,我只是想要你收攏翅膀,安安分分的待在我的身邊而已。”
僅此而已!
大慶的女子,哪一個不是相夫教子,以夫為天?
偏偏宋凝昭不一樣。
她跟任何人都不一樣。
墨玄夜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常常在想,若是宋凝昭沒有意見他。
她的日子,該有多麼的肆意快活?
而自己,又該過著怎樣的日子?
他不敢肖想皇位。
因為宋凝昭,他登上了那個,他連做夢都不敢夢見的位置。
登上巔峰之後。
他俯瞰江山,群臣若螻蟻。
曾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欺辱過他的人,一個一個,像狗一樣匍匐在他的腳下求饒。
所有的人,都仰仗著他的鼻息過活。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他真切地體會到了這一句話的威懾。
他品嚐到了權利帶給他的快感。
唯獨宋凝昭。
她一如從前。
不依附他,不仰望他。
她越是優秀。
他便越是自慚形穢。
帝王之道,博弈之術,人心之測,社稷之責。
每一件事,她都比他做的更好。
明明,他才是皇帝。
“我是天子,是你的夫!”
墨玄夜捧著宋凝昭的臉。
一口一口啄著宋凝昭柔軟的臉。
他親吻過她的眉尾,眼角,一寸一寸,如同品嚐一塊美味的點心。
“昭昭,不要厭惡我,我只是愛你而已。”
他只是因為太愛她。
所以,才想要將她鎖在他的身邊。
玫瑰即便枯萎。
乾枯的花瓣,也該由他妥善儲存。
存放在他的方寸之間。
愛?
這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連帶著感情這種神聖的東西,都變成了腳下淤泥。
噁心。
宋凝昭推開了他。
背對著墨玄夜躺下,閉上眼睛。
再次遮蔽對外界的一切感知。
她需要想辦法拿到墨玄夜手裡的那把祖宅鑰匙。
或許……
等他睡著?
宋凝昭想起了剛才的那根珍珠髮簪。
她原本戴著的那支帶有暗器的木簪,不知道被墨玄夜拿到哪裡去了。
首飾盒裡,所有的釵環,都經過了特殊處理。
尖銳的角被磨得圓潤。
沒有半點殺傷力。
珍珠!
只有珍珠了!
只有在閉上眼睛的時候,宋凝昭才能毫無顧忌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墨玄夜躺在了她的身邊。
他不喜歡宋凝昭漠視他,背對著他。
墨玄夜伸出了手,霸道的將一條手臂穿進了宋凝昭的脖頸,另一隻手按住了宋凝昭的肩膀。
他雙臂用力一帶。
宋凝昭被迫翻身,面對著他。
他如同抱著世間珍寶,將宋凝昭緊緊地嵌入自己的懷裡。
“昭昭,你就當我貪心,我想要的,實在是太多了!”
他想要宋凝昭成為在籠裡囚困的金絲雀。
明明,雀籠是他親手為她打造而成的。
他偏偏,還想要奢求雀兒能夠,毫無保留地給他百分百的愛。
讓她的世界,只有他。
只能有他。
“乖乖睡覺,我不碰你,我會等到我們成婚的那一天,我們,會擁有全天下,最圓滿的婚禮。”
盛大,奢華。
帶著所有人的祝福,讓全天下的女子豔羨。
所有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
這是他給她的承諾。
唯一能做到的承諾。
宋凝昭身體僵硬,一動不動。
明明身心俱疲。
可她偏偏,一點兒也不困。
其實,這個時間,睡覺確實有些早。
宋凝昭習慣性地晚睡晚起。
從前的這個時候,墨玄夜也還在批閱奏摺。
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睡著。
偏偏,誰也沒有多動一下。
彷彿只有在這樣的時候,他們之間,才能夠心平氣和,溫馨甜蜜。
輕柔的吻,落在了宋凝昭的額頭。
“昭昭,我是愛你的。”
或許吧!
宋凝昭這麼想著。
只是,他愛的東西太多。
愛江山,愛皇位,愛權勢,還愛宋凝霜。
所以,他愛宋凝昭,只是他無數愛意中,最不起眼的一份。
可以被輕易放棄,卻有自尊心作祟,不願意放手。
既要又要。
簡直可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月亮一點一點地爬上高空。
得祿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陛下,護國公府有急報!”
墨玄夜倏地睜開了眼睛。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躺在他的懷裡,依舊閉上眼睛安穩睡著的宋凝昭。
不做猶豫。
他輕手輕腳地鬆開了她,起身,披上外衣。
“進!”
隔著屏風,宋凝昭閉著眼睛,將所有的感官都放在了耳朵上。
得祿稟報。
“陛下,宋二小姐突發急症,護國公連夜跪於宮門外,求陛下派御醫前去護國公府,為送二小姐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