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殺了那個狗皇帝。”
燕臣的臉上，掛著一層偏執的狠厲。
“你殺不了他！”
宋凝昭絕望地閉上眼睛。
墨玄夜瞭解宋凝昭。
宋凝昭何嘗不瞭解墨玄夜？
宋凝昭清楚墨玄夜身邊的每一道佈防。
親衛隊，暗衛，禁軍，巡防營……
每一層，想要穿透，都難如上青天。
只要篤定了她沒死。
即便上天入地，墨玄夜也一定會找到她的蹤跡。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有多執拗。
宋凝昭比誰都懂。
更何況。
墨玄夜的手中握著的，不僅有珠珠的屍體。
還有宋家眾人。
宋宣、魏氏、宋時慍！
還有燕臣，以及暗線殘餘的所有人。
她不能倒下。
宋凝昭連舔舐傷口的時間都沒有。
她換好了衣服，從洞穴裡出來，與燕臣並肩。
“暗線這次，損失了多少人馬？”
“整個一線全部殞命，九線人馬損失大半，再加上二線至線，每一脈都受到不明勢力惡意攻擊，整整九百名兄弟，如今只剩下……三百有餘！”
最是薄情帝王家。
墨玄夜的狠辣，遠在宋凝昭的預料之外，細細去品。
彷彿又在情理之中。
宋凝昭從沒有想過，她和墨玄夜之間，會變成這樣。
明明，前幾天，她還滿懷憧憬地，試穿著那套華麗的嫁衣。
短短几天。
物是人非，心隔山海。
“傳出密令，所有兄弟全部撤回，按兵不動，修生養息。”
“主子，無量山莊那邊的賞金令，撤了！”
意料之中
墨玄夜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那十萬兩黃金，自然能省則省。
“燕臣，我還有最後一樁事情，安排你去做。”
“是，屬下定然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他……是主人裙下，最忠實的奴。
永遠。
晚風簌簌，整個世界安靜，只能聽見風吹樹葉時，傳來的沙沙聲。
宋凝昭孤身一人坐在火堆旁邊。
看著跳躍的火苗，宋凝昭的眼前，浮現的，是珠珠那張圓圓的臉。
從初見，到今日。
三年。
一千個日夜。
她是陪在宋凝昭身邊最久的人。
可是現在，她連死，都因為自己，不得安寧。
痛苦，自責，愧疚！
宋凝昭像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
她把自己當做罪孽的化身，沉浸在極致的悲傷裡，不願意抽身。
等到天光大亮，似火的朝陽擠走了月亮，驅散黑暗。
跳動的火焰熄滅，乾枯的柴枝變成再難復燃的死灰。
宋凝昭的面前，才再次多出來一個人。
“昭昭，你是在這裡等我嗎？”
墨玄夜的眼下泛著烏青，眼睛卻帶著興奮的光。
“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珠珠的屍體，我便交還給你，可好？”
他伸出手，扣著宋凝昭的後腦勺，扯著她腦後的頭髮，強迫她仰頭看向他。
宋凝昭依舊木木的，沒有任何反應。
墨玄夜俯身，靠近她。
鼻尖相觸。
軟唇相貼。
他在試探宋凝昭是不是真的對外界失去了感知。
她說過噁心他。
他的昭昭，十分反感她噁心的人，任何觸碰。
輕柔的吻，如同羽毛。
一觸即分。
墨玄夜滿意的將宋凝昭扣進懷中。
這樣的宋凝昭，真乖！
墨玄夜將宋凝昭打橫抱起。
她像只瘦小的貓兒，窩在他的懷裡，小小的一團，讓墨玄夜堅硬的心底，柔軟一片。
“昭昭，承認吧，你就是愛我，你永遠都不可能厭惡我，你看，只有我才能擁抱你，親吻你，大婚之後，我還會佔有你。”
病態的滿足席捲了墨玄夜的內心。
一夜未眠的他，半分睏倦都不曾有。
他抱著宋凝昭，從陰暗的洞穴中出來。
任由陽光肆意的傾灑在他們的身上，作為他們未來幸福的見證。
忽然，墨玄夜一愣。
他看見了宋凝昭鬢邊多了一縷白髮。
白髮自她的鬢角開始，順著髮髻的紋路，被烏髮纏繞，用一根木簪固定。
這是……昨晚長出來的嗎？
墨玄夜眼眶一酸。
他顫抖的抬手，想要觸碰宋凝昭的白髮。
卻又在臨了時，猛地將手縮回。
他別開眼，不敢去看。
宋凝昭對這一切，毫無所察。
墨玄夜的人，將這一片荒林守護的嚴嚴實實，連只野兔都沒辦法竄進來。
等到墨玄夜將宋凝昭抱上了高大的馬背，他才翻身上馬，擁著宋凝昭，拉進韁繩，快馬加鞭的離開。
全程，宋凝昭都沒有跟他說一個字。
她不會笑，不會鬧，安靜的像一個木偶。
他帶著她，重新回到了汀蘭小築的門外。
昨夜的戰場已經被清掃完畢。
只有珠珠的屍體，依舊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
墨玄夜從背後抱著宋凝昭，嘴唇貼著宋凝昭的耳朵。
“我已經將霧靄的屍體挫骨揚灰，替珠珠報了仇，你看，我是不是做的很好？”
宋凝昭空洞的視線在觸及珠珠的那一瞬，有了輕微的波動。
“你放心，昭昭，我會讓珠珠入土為安。”
他一個眼神示意。
親衛隊抬來了一架厚重的楠木棺材。
不論是做工，還是用料，都是一等一的好。
珠珠的屍體，被人放進了棺材，當著宋凝昭的面，用最盛大的儀式，將珠珠葬在了距離汀蘭小築不過半里路的地方。
宋凝昭依舊沒有反應。
墨玄夜耐心極了。
“接下來，我會讓宋時慍官復原職，昭昭，你開不開心？”
宋凝昭被安排進了一輛奢華的馬車。
墨玄夜一直半擁著他，一刻也未曾鬆手。
百姓們再傳佳話。
“你們聽說了嗎？上巳節那晚，陛下與神女大人一同在摘星樓點燈祈福，陛下為了神女大人，寫了滿樓的花燈祝詞呢！”
“我也聽說了，陛下與神女大人攜手遊湖，在汀蘭小築暢飲到天明，還是今早才回的皇宮。”
“我也瞧見了，陛下一直抱著神女大人，像是生怕神女大人跑了似的，稀罕得緊呢！”
“真羨慕神女大人啊，我家那口子對我，要是能有陛下待神女大人一半體貼，我夜裡睡覺，做夢都能笑醒。”
“得了吧，就咱們這模樣、身段、才情一樣都不佔的人，能有人要，就不錯了！”
世人都在歌頌陛下與神女的愛情故事。
唯有宋凝霜自己，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被蜜糖包裹的砒霜，糖衣融化之後，內裡的砒霜，毒性究竟有多烈？
宋凝昭沒能回到宋家。
墨玄夜將她帶去了乾坤殿。
宋凝昭不哭不鬧，不笑不叫。
一夜之間，她好像除了七情六慾消散，就連說話，也不會了。
墨玄夜專門將霧凇從宋府傳召入宮，命她貼身伺候宋凝昭的衣食住行。
饒是霧凇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
可她，在見到宋凝昭的那一瞬。
還是心疼的眼淚直流。
小姐才二十四歲，竟然已經長出了那麼多的白髮？
一夜白頭。
小姐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遭了多大的最，才會變成這樣？
霧凇不敢問。
她怕自己多說一句，便多錯一句。
到最後，連陪在小姐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她從墨玄夜的手中，接過了宋凝昭的手。
“小姐，奴婢帶您去洗漱，可好？”
沒有回應。
宋凝昭任由霧凇將她帶去了乾坤殿內，專門沐浴用的耳房。
玫瑰花浴。
裡面加了宋凝昭最喜歡的玫瑰精油。
霧凇將宋凝昭的衣衫，一件一件地脫下。
不過一個晚上而已。
她感覺小姐好像瘦了許多。
霧凇的身邊，還跟著另外兩名婢女。
是墨玄夜的人。
一個叫飛花，一個叫飛雲。
她們寸步不離地跟著宋凝昭。
霧凇不敢多問，只能默默地流淚。
她拆開了宋凝昭的髮髻。
將她滿身的汙穢，一點一點地洗乾淨。
頭髮、身體，每一個部位。
小姐最愛乾淨，她定然不喜歡自己這一副髒兮兮的模樣。
飛雲和飛花伺候著宋凝昭穿好了衣服，又替身宋凝昭絞乾了頭髮。
霧凇拿起宋凝昭常用的護髮精油，替宋凝昭打理長髮。
小姐最喜歡自己的頭髮，每次都需要的流程，一步也不能少。
霧凇的手指，每一次穿透那一縷雪白刺目的發，眼底的疼，便會加深一分。
洗漱完畢，霧凇開始喂宋凝昭吃飯。
菜色是霧凇安排的。
全部都是宋凝昭喜歡吃的樣式。
宋凝昭真的很聽話。
霧凇喂一口，她吃一口。
乖得不得了。
只是，一碗飯才下肚一半，宋凝昭便控制不住，將剛剛吃進去的飯菜，全部吐了出來。
吐到最後，她吐無可吐，將在胃裡翻湧的酸水都吐了個乾淨。
巨大的動靜，將整個乾坤殿的人都嚇得不行。
墨玄夜聞聲趕來。
飛雲將手腳麻利地將宋凝昭的嘔吐物清理乾淨，退了出去。
“快，宣太醫。”
墨玄夜急切地走到宋凝昭的身邊，還未碰到宋凝昭。
宋凝昭便閉上雙眼，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
“昭昭，昭昭你別嚇我……”
墨玄夜將宋凝昭抱到了床上放好，又貼心地替她蓋好了被子。
一轉眼，柔情褪去，至於陰婺。
“說，方才都發生了什麼？”
他不過就是批了一會兒摺子而已，怎麼好端端的就吐了？
人還暈了過去？
霧凇連忙跪地。
“啟稟陛下，奴婢方才伺候小姐沐浴更衣，之後便給小姐餵飯，御膳房送來的，都是小姐素來愛吃的，小姐乖乖地吃了半碗，沒想到，突然就吐了！”
墨玄夜看了一眼與霧凇並排跪著的飛花。
飛花確認點頭。
“是，陛下，霧凇所言，句句屬實。”
墨玄夜連看都沒多看那兩人一眼，冷聲吩咐：“將今日負責膳食的人，拖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