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夜似乎並不害怕。
他依舊前進。
一步一步地朝著宋凝昭走來。
春風化開了濃郁的血腥味,吹散了滿地的新草香。
絲絲縷縷的芙蕖香攜帶著熟悉的龍涎香,纏繞著鑽入了宋凝昭的鼻尖。
那是宋凝霜身上的芙蕖香。
“昭昭,對我,你下不去手的!”
她將情誼看得太重。
而他們,曾經生死與共了無數次。
他半蹲在了宋凝昭的面前,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手中的槍口移偏,對準青黃相接的地面。
“乖,不要為了不相干的人同我置氣,我們即將結為夫妻,你我才是一體。”
他的聲音帶著蠱惑。
宋凝昭胃裡一陣翻湧。
想吐。
她第一次意識到墨玄夜有多麼的噁心。
“珠珠不是不相干的人,她是我的妹妹,我唯一承認的妹妹。”
宋凝昭一字一頓。
“暗線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家人,你憑什麼將他們的生命當做草芥?”
宋凝昭掙開了墨玄夜掌心的鉗制,將懷裡的珠珠平躺著放在了地上。
她這才晃晃悠悠地起身。
“墨玄夜,你虛偽的,令人作嘔。”
宋凝昭再一次將槍口對準了他。
“還有,你憑什麼確定,在你這麼傷害了我之後,我還會對你手下留情?”
至少在這一刻,宋凝昭是真的想要殺掉墨玄夜。
抽離了虛假的愛情。
宋凝昭的腦子,清醒得可怕。
她知道,如果今天,她沒有辦法殺死墨玄夜,再想動他,就會更難。
更難!
宋凝昭掰動了保險栓,冰冷的機械碰撞聲響起。
墨玄夜沉靜的眉眼浮出兩分淺笑。
“昭昭,只要你乖,我可以立刻將宋時慍官復原職。”
宋凝昭瞳孔縮緊。
“墨玄夜,宋時慍是宋凝霜的親哥哥,你薄待了他,就不怕宋凝霜跟你鬧?”
“她?”
墨玄夜輕嗤:“呵!昭昭,她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
白月光與硃砂痣,兩兩相較。
墨玄夜或許很難取捨。
但宋凝霜與宋凝昭相比。
墨玄夜懂得權衡利弊。
他的身邊,可以有無數個宋凝霜,但宋凝昭只有一個。
“今夜在摘星樓樓頂,你應該也和宋凝霜說了同樣的話吧?”
墨玄夜眼睛裡面的笑意凝固。
“你果然看見了?”
不過一瞬,墨玄夜再次戴起了假笑的面具。
“昭昭,糊塗是福,而你,活得太過清醒,你不該這樣的!”
墨玄夜大手一揮。
他的親衛隊押著一群人直直地朝著宋凝昭而來。
為首的,赫然是霧凇。
霧凇的身後,跪著的,全部都是在朝露院盡心伺候的下人。
他們完全被眼前的這一幕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小姐明明跟陛下感情甚篤,如膠似漆,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是他們婚期,他們為何會刀劍相向?
而地上,珠珠和霧靄的屍體並排躺著,毫無生氣。
氣氛凝固到了冰點。
“昭昭,不乖的人,是要接受懲罰的。”
話音一落,朝露院中的每一個人,脖子上都架上了一柄長劍。
森寒刺骨,比月光更涼。
明晃晃地威脅。
宋凝昭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被眼前的這一幕擊碎。
珠珠已經死了。
她不能讓霧凇和朝露院裡的所有人為了她,賠上性命。
墨玄夜太過於瞭解她,所以,他的每一次後手,都精準的踩上了宋凝昭的軟肋。
壓得宋凝昭喘不過氣。
漆黑的手槍,砰的一聲落地。
宋凝昭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
“你想要我怎麼樣?墨玄夜,暗線已經被你廢了!”
物資已經成功運出,暗線損失慘重。
言外之意,她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
她不知道,墨玄夜還想要從她的身上得到什麼。
“我說過,昭昭,你太強了,強大到,我不知道要怎麼去愛你。”
墨玄夜伸出手,將宋凝昭抱進懷裡。
他將一雙手臂,收得緊緊的。
緊到,兩個人之間,透不出一絲縫隙。
就好像,他們他們仍舊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
“只要你乖乖地陪在我的身邊,我保證,宋時慍會平步青雲,宋家會扶搖直上,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安安穩穩地陪在你的身邊,這樣,不好嗎?”
只要把宋凝昭變成一個普通的女子。
只要她不再強大。
只要她,也會用仰望和傾佩的眼神看向他,以他為天。
他會永遠愛她。
只有她,才配成為他的皇后。
唯一的皇后。
即便是宋凝霜,也無法動搖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們將會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佳偶。
舉案齊眉,白首不離。
“昭昭,你知道的,我想要的,遲早都會得到。”
所以昭昭,反抗沒用。
你只能接受。
在汀蘭小築。
在她的地盤。
她卻沒有絲毫自主的權利。
破繭的蝶,被天神收回了翅膀,變成了顫顫巍巍的蛹。
宋凝昭沉靜的神色一點一點地破碎。
墨玄夜抽出了明黃的帕子,耐心地,將宋凝昭臉上的妝,一寸一寸地,擦拭乾淨。
灰暗的膚色逐漸明淨,瓷白,露出她原本的五官。
端莊,大氣,似遠山巍峨,又如江河澎湃。
可是,她在破碎。
越是看清了她的掙扎,墨玄夜隱秘的興奮就越是躁動。
“好!”
宋凝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眼底依舊流不出淚,可她的嘴角,也再也勾不起一絲弧度。
墨玄夜笑了。
笑得開懷。
“真乖,昭昭,你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是嗎?”
鏡心湖水被春風吹得翻湧。
宋凝昭忽然仰頭,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
“我不會嫁給你!”
宋凝昭猛地衝向湖邊。
縱身一躍。
只聽見撲通一聲。
翻湧的湖水被砸出巨大的浪花。
宋凝昭的動作太快。
讓墨玄夜完全沒有時間準備。
他只來得及抓住宋凝昭的一片衣角。
“快,救人,都給朕滾下去救人。”
他扶著岸邊的巨柳,止不住地發抖。
巨大的恐懼將他吞噬。
今天晚上,從宋凝昭出現的那一刻起。
所有的事情,都在偏離他的預期。
墨玄夜討厭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
他雙目猩紅,一拳狠狠地砸在了粗壯的柳樹主幹上,震得柳枝顫顫。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若是尋不回皇后,你們全部都得陪葬。”
他渾身透出暴戾。
與世人印象中那位儒雅的君王判若兩人。
“是。”
所有會水的人,下餃子一般,接二連三地跳進水中。
霧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姐,嗚嗚……
這到底是怎麼了?
汀蘭小築臨湖的底部,有一條密道。
這件事情,除卻宋凝昭之外,便只有修建這棟建築的工匠知道,再有,便是燕臣。
暗線之首。
在宋凝昭將他從餓狼口中救出的時候,他便成為了宋凝昭裙下,最虔誠的信徒。
宋凝昭在賭。
賭墨玄夜不知道密道的存在。
她在打一個時間差。
等到墨玄夜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已經藉助著密道,平安脫身。
漆黑的山洞裡宋凝昭按開了手錶上的照明燈,拖著溼透的衣物,蹣跚前行。
實在是太冷了!
宋凝昭的牙齒都在打戰。
她不敢回祖宅。
墨玄夜的手裡,也有那把通往祖宅的鑰匙。
宋凝昭只能強撐著一口氣往前走。
希望燕臣能夠聽懂她的弦外之音,在出口接應她。
不知道走了多久。
宋凝昭終於看見了一絲幽亮的光,透了下來。
那是出口。
她加快了步伐。
忽然,一個勁瘦的身影從洞口跳下,穩穩地落在了宋凝昭的面前。
是燕臣。
俊美的少年一雙淡漠的眼睛,蘊著難以抑制的心疼。
他半膝跪地,仰頭,朝宋凝昭伸出了手。
“主人,抱歉,屬下來遲了!”
宋凝昭將手遞給了他。
“快走。”
此地不宜久留。
粗壯的藤蔓從上方落下。
燕臣衝著的宋凝昭頷首:“主人,冒犯了!”
他伸手,扣上了宋凝昭的腰。
宋凝昭身上溼透的衣服,將他的衣服洇溼,燕臣半點也不在乎。
他單手抓著藤蔓,藉助手部的力量,將宋凝昭帶出了這個幽深的洞口。
邊上便是一座不大的山洞。
裡面架著火堆,是燕臣剛剛命人點起來的。
“主人,您先進去換身衣服,屬下就守在洞口,您請放心。”
宋凝昭也不推諉。
再這麼拖下去,她害怕自己感冒發燒。
在這個時候發燒,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燕臣給宋凝昭準備的,是一套男裝。
很合適。
宋凝昭在裡面換衣服。
燕臣背對著洞口,緩緩說道:“燕回山的暗線本部,已經被我徹底銷燬,那裡面的所有資料已經被秘密轉移到了新的據點。”
“陛下派人,在鏡心湖底打撈了您一整晚,屬下方才接到訊息,陛下已經傳召了負責修建汀蘭小築的工匠,這裡隨時都有可能會被發現,我們需要儘快離開。”
“另外……”
燕臣一頓。
宋凝昭將腰帶緊緊一拉。
“說。”
“珠珠的屍體……”
宋凝昭一顫。
“如何?”
燕臣再次跪地。
“被陛下下令,懸掛於城牆之上。”
他艱難說道:“主人,他這是在逼您現身!”
火光跳躍。
宋凝昭從光明走向黑暗。
恨意翻湧成海。
她…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