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台山西側數百里處，伏牛嶺。
如今蕭影已經率軍返回江都，江淮軍卻剛離開赤台山沒多久，正好來到之前楚王輔公佑率領楚軍精銳的停頓之地，主要軍隊太多，諸事遲緩。
之前楚王輔公佑率著楚軍精銳，意圖急行軍參與海陵戰局，直到鷹嘴下之戰，南陽慘敗，嚇得輔公佑透過魔門講和，停在伏牛嶺等待江淮主力抵達。
如今楚王輔公佑已死，江淮總管杜伏威接收了楚王一脈，又率軍來到了此地，不由有些噓籲。
不同之處，在於當時楚王只率領三萬楚軍精銳，而此次杜伏威所率江淮軍，數量高達五六十萬之巨，連綿數十里，浩浩蕩蕩，鋪天蓋地！“報……”
“西南方有大軍出現，軍速頗快，疑為……疑為驍果軍！”
杜伏威正在低矮伏牛嶺噓籲回憶時，有斥候忽然來報。
“什麼？！”
“是宇文叛軍？”
包括杜伏威在內，眾人臉色大變，闞稜、張善安等人更是驚撥出聲。
頓了下，闞稜臉色鄭重急問道：“真是衝我軍而來嗎？數量有多少？”
“這……約有鐵騎萬餘，步軍三四萬，至於是否衝著我軍而來……”
斥候遲疑應道，他只是斥候，只負責傳遞情報，哪知道到底是不是衝著江淮軍而來？
有那分辨敵情和目標的能力，他就不只是斥候了！
“呼……就三萬多啊！”
在場不少人長呼了口氣，紛紛臉色稍緩，心中一鬆。
人的名，樹的影！不管是公認天下最強的驍果軍，還是天下無敵的宇文成都，確實威名赫赫。
江淮軍是公認的江南霸主，江南地區最強勢力。但是，比起聲名鵲起的瓦崗寨，還是略遜一籌，連瓦崗軍都只是跟在宇文叛軍之後，只是不讓宇文叛軍從瓦崗轄區透過，不敢正面對決而妄圖覆滅叛軍，何況是江淮軍？
“義父？”闞稜大鬆了口氣，卻又看向杜伏威喊道。
理論上，區區三萬多人，衝擊高達五六十萬之巨的江淮軍，那和找死無益，所以江淮眾人認為這支軍隊應該不是衝著江淮軍而來。
但是，這三萬多人是驍果軍，主將十之八九是宇文成都，那又不好說了！“立刻整軍，備戰！”
杜伏威臉色陰沉地沉聲叱道，隨即迅速喝道：“就是衝我軍來的……立刻！馬上！”
“啊？！”闞稜張嘴無言，錯愕詫異。
“吾王……”
“吳王三思啊！”
張善安、馮惠亮等人則是詫異疑惑喊道，甚至有些不滿，顯然依舊覺得區區三萬多軍隊，不可能是衝著江淮軍而來。
“擂鼓！以伏牛嶺為中心，立刻收縮大軍……”
杜伏威沒有多解釋，而是臉色陰沉，語氣冷厲連聲道，又強調道：“這是軍令！”
“是！”
軍令如山，眾人心中一凜，連忙鄭重應下。
“咚！咚！咚……”
沉重緩慢的戰鼓聲起，這是直接進入戰時狀態的意思。
連綿數十里，狀若超級長龍緩慢而行的浩蕩江淮軍，迅速前後收縮，匯聚往伏牛嶺，而且是直接小跑起來。
片刻間……
僅僅佔地數里，海拔區區百米的伏牛嶺，很快佈滿了江淮軍，人群洶湧，旌旗林立，並蔓延向四面八方，真正的漫山遍野，人山人海！
“整軍，列陣，備戰！”
杜伏威來到伏牛嶺之上，吳王旗幟高舉，飄揚，看著混亂散漫的大軍，冷臉再次下令。
一道道軍令層層傳達，一支支萬人軍團列陣而成，基本呈正方形。又以五萬、十萬為一個長方形大群，迅速成形。
船大難掉頭！即便杜伏威反應敏銳，決定果斷，高達五六十萬之巨的大軍，只是匯聚就需要不短時間，何況還要列陣成形。
“得！得！得……”
漫無邊際，漫山遍野的江淮軍，只是匯聚向伏牛嶺，剛組成十數個萬人陣列，震顫大地的鐵蹄翻飛聲已經隱隱傳來。
“當！當！當……”
清亮刺耳的金鑼聲響起，這是敵襲的預警聲。
沉重戰鼓聲依舊，混雜著刺耳金鑼聲，一時有些混亂，卻也不影響軍令傳達，軍卒知意。
“報……”
“是天寶大將所率驍果軍，後方數百里處，還有不少軍隊跟隨，估算十萬以上……快則一個時辰，慢則三個時辰，便能抵達此處！”
江淮軍上下緊張備戰時，斥候再次彙報。
“啊？還真是衝著我軍而來？宇文叛軍想幹什麼？”張善安臉色大變，惱怒緊張又難以置信嚷道。
“恐怕……”
馮惠亮看了眼臉色鐵青的杜伏威，語氣沉重說道：“柿子撿軟的捏唄！叛軍放棄了攻打江都，轉向圖謀江淮了！”
“哼！”
杜伏威臉色難看冷哼一聲，卻沒出聲反駁，等於是預設了！“我軍被靖武王算計了？！！”左遊仙有些跳腳地忿忿不平嚷道。
闞稜瞥了眼左遊仙，搖頭道：“說不上算計！是宇文成都狙擊靖武王失敗，覺得攻打江都太難，或者代價太大，只能轉向江淮了……”
包括杜伏威在內，眾人沉默……
這話沒毛病！如今宇文叛軍被瓦崗軍追著跑，西歸無路；而南方是江都和天江、大運河，東邊是海陵城和東海。此時的宇文叛軍可沒強大船隊，跨江入海都很難且兇險。
三方無路，宇文叛軍不走北方，還能去哪呢？如今江淮軍又剛好在返回路上，無城無險，正好給了宇文叛軍機會，他們就倒黴了，成了好捏的軟柿子……
更重要的是，杜伏威等部分人，此時恍然大悟。
怪不得之前宇文叛軍一直在江都北側晃盪徘徊，恐怕也是在坐山觀虎鬥，伺機而動。如今局勢明朗，回返的叛軍，不是兵指江都，而是圖謀江淮啊！“來了！”
眾人沉默間，王雄誕忽然喊道，並持刀就要下山迎戰。
眾人循聲望去……
遙遠天際浮現遮天蔽日的鐵血煞雲，勢若烏雲蓋頂迅速蔓延而來，隨後是密密麻麻的無數黑影，鐵蹄震耳，沙塵漫天！
杜伏威眼疾手快拉了下王雄誕，引得王雄誕疑惑偏頭，卻見杜伏威臉色沉重微微搖了搖頭。
“……”王雄誕心中一凜，他看懂了義父杜伏威的意思！冷靜一想，他們連靖武王和無雙鳳凰都擋不住，而靖武王要聯合無雙鳳凰和鐵手神箭，才能勉強擊退宇文成都，再加上驍果軍，江淮軍拿什麼抵擋？！
江淮軍又不如瓦崗軍那般好漢雲集，戰將眾多，將領可經不起宇文成都屠戮啊！
唯一應對之策……
人海戰術！
瓦崗軍也是這麼應對宇文叛軍，只是瓦崗軍將領更多，圍攻時還被宇文成都殺了幾十員將領，江淮軍呢？！
“咚！咚！咚……”
“列盾在前，長槍策應，弓弩預備……”
沉重戰鼓聲加促，軍令傳達。
無數手持大小盾牌的軍卒，被調到最前線，組成道道大小強弱不等的盾牆。而後長槍兵跟上，長槍如林，槍鋒猙獰。又有無數弓弩兵彎弓搭箭或拉弦上弩，對準前方！
“得！得！得……”
萬餘鐵騎，勢若席捲天地的鋼鐵風暴，帶著震顫大地的鐵蹄聲，迅速靠近、靠近……
鐵騎後方是漫山遍野的步軍，斥候彙報是三萬左右，卻也是漫山遍野，速若奔馬，顯然全是精銳，個體戰力不俗的精銳！鐵騎煞雲狀若橫空巨箭，那是簡單的箭矢之陣，只是由驍果鐵騎凝聚，更為凝實、強大和鋒銳！步軍煞雲狀若翔空巨翼，這是基礎的翔翼之陣，能增幅軍卒的速度，頗有橫掃之勢。
鐵騎和步軍相同之處，都是精盔精甲，賣相遠勝質量已經不差的江淮軍！鐵騎風暴最前方，是一位金甲將軍，速度極快，足足拉開大軍近百米，可想而知此人之勇。
那就是威震天下，公認無敵的天寶大將……宇文成都！“闞稜統領前軍，雄誕統領後軍，儘快盡力整軍衝擊，圍殺強敵！”
看著衝到眼前的強敵，杜伏威冷臉沉聲吩咐道，又迅速接道：“諸將隨本王迎戰，只需纏住敵軍，挫其銳氣，我軍必勝！”
“是！”
除了王雄誕臉色有些怪異，在場眾人卻是戰意滿滿，紛紛應諾。
杜伏威說得沒毛病，宇文叛軍勝在將猛軍強，但不算叛軍後軍，先鋒軍數量就江淮軍十幾分之一，用人海戰術，堆也能堆死強敵。
只要江淮軍不崩潰，這怎麼看，最後勝的肯定是江淮軍！“噼裡啪啦……”
萬騎驍果軍勢若一往無前的鋼鐵風暴，又如無堅不摧的橫空天箭，面對漫山遍野，盾槍林立的江淮軍，依舊沒絲毫停頓緩慢的意思，反而加快衝速。
為首宇文成都，一馬當先，還是遙遙領先那種……
紫色雷電浮現，縈繞周身，包括座下戰馬在內，速度不減反增，直接衝向江淮盾陣！“這……欺人太甚！”
看到此狀，江淮諸將不少人震撼驚怒，宇文成都和驍果鐵騎此舉，明顯是看不上江淮軍，才敢這麼招呼不打一個，也不緩衝暫歇，直接衝陣，擺明就是欺負你，覺得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想到這，江淮諸將殺意更怒，氣勢洶洶衝向前線，想著圍殺宇文成都，一舉成名！“射！”
一聲令下，利箭勁弩齊發，三個萬人軍陣的弓弩手，足足上萬箭弩，齊齊射向宇文成都……一人！宇文成都卻是恍若未聞，連手中鳳翅鎦金钂也沒揮舞抵擋，虎目凌厲看向伏牛嶺，尋找杜伏威和主將所在。
漫天箭弩落下，基本被紫色雷電擊碎、焚燬、吞噬，偶有強大鐵箭射穿雷幕，又被宇文成都的護體罡氣和寶甲擋住，毫髮未傷！
“轟……”
箭弩手來不及射出第二波，宇文成都已經直接衝入軍陣。
鳳翅鎦金钂一揮，強勢清空一大片，盾碎槍斷，殘肢斷體紛飛，還有紫色雷電肆虐周身十數米，又放倒一大片！
雷電肆虐，長鏜橫掃。
血色漫溢間，宇文成都勢如破竹，直接衝入萬人軍陣，擋者披靡，便是靠近也非死即殘！十息……
估算不到十息時間，宇文成都就殺穿了萬人軍陣，馬不停蹄地殺向第二個軍陣！
驍果鐵騎慢了數息，卻是緊隨宇文成都之後，勢若巨箭射入列陣軍陣，而後擴大、碾碎、覆滅，被宇文成都殺穿的萬人軍陣，頓時傷亡慘重，十不存一，可謂全軍覆滅了！
從高空大局上看，就像一支巨大箭矢，射入無邊無際的黑布，而後輕易貫穿、撕裂，勢不可擋！
一個、兩個、三個……
等杜伏威率著黑雲騎，帶著江淮諸將來到伏牛嶺山腰偏下，宇文成都已經率騎連續殺穿三個萬人軍陣，而且幾乎全滅。
“哎……”
杜伏威面無異色，卻是心中暗歎。
宇文成都及驍果軍，名不虛傳。但是，主要還是來得太快太突然了，江淮軍來不及佈下厚實堅固的防線，如今只能以血肉之軀硬扛、阻攔！幸好杜伏威果斷選擇伏牛嶺為中心，還有些樹木岩石，就算無法擋住宇文成都和驍果鐵騎，多少也能起到點阻礙作用。
“咚！咚！咚……”
“殺！後退者殺！”
戰鼓如雷，軍令如山。
勢不可擋連續殺穿三個軍陣的宇文成都和驍果鐵騎，還是在伏牛嶺山沿，被四方湧至的江淮軍擋住、堵死，而後展開誓死衝殺！
“八方覆天陣！”
衝勢被頓，銳氣稍挫，驍果鐵騎卻是戰意未減，迅速變陣，化為巨大鋸角八卦狀，而後緩緩轉動，狀若旋轉刀盤，強勢血腥絞殺著八方來敵。
宇文成都依舊獨自激戰在外，沐浴雷電，獨戰八方！“殺！傷敵將者賞千金，殺一敵者賞百金！”
率著黑雲騎來將至山腳的杜伏威，不進反退，緩緩退到山腰，又厲聲下令，並下達驚世震撼的超高懸賞！
以宇文叛軍的規模，如果江淮軍勝出，杜伏威肯定給不出那麼多賞金。但是，那重要嗎？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江淮軍只有精兵才有月俸，還只是數銀，這懸賞一出，全軍瘋狂，勢若狂潮衝向驍果鐵騎。
便是不少將領和供奉，也悄悄摸向大殺四方，所向無敵的宇文成都，不求擊殺，能傷到也是一筆橫財啊！
“斷魂槍！”
血色漫溢，刀光槍芒炫目，人群混亂擁擠，楚王六將之一的大將徐紹宗，並未騎乘，而是隱在軍中，速如魅影閃出，槍出如龍刺向宇文成都背部，威可裂地穿嶽！
宇文成都恍若未聞地繼續持鏜橫掃，割草般屠戮逼近江淮軍！徐紹宗大喜，同為楚王六將之一的陳當世，適時從右側閃出，丈餘大刀劈向宇文成都右腰，威可劈山斷嶽。
瞬息數米……
眼看長槍即將刺到宇文成都背部，卻被宇文成都單手極速抓住，威若鐵鉗，使之難以撼動分毫。
徐紹宗大驚，果斷放開長槍，抽身暴退……
“轟隆隆……”
鳳翅鎦金钂捲動氣流如浪，恐怖神力掀飛靠近江淮軍卒，順勢砸飛劈來大刀，連帶陳當世也被當空連人帶甲，劈成兩半，鮮血瓢潑。
“哧……”
宇文成都也不追擊，紫色雷電攀附縈繞長槍，甩手，勢若雷槍尖嘯飈射，兇悍連續洞穿兩位江淮軍，把逃出數十米的徐紹宗，直接釘在堅實山體上……
杜伏威雙眼一縮，眼露驚駭，潛藏到宇文成都附近的不少將領、供奉，紛紛轉身遠離！
人形兇獸！
惹不起！“殺！箭！弩！遠攻！”
以驍勇善戰著名，向來身先士卒的杜伏威，此次沒熱血衝腦自己上，卻是再次下令，頓時無數箭弩暗器，乃至長槍戰矛等，帶著刺耳尖嘯聲射向宇文成都！
即便是不壞金剛，磨也要磨死他！
與此同時，後續三萬驍果步軍，也殺到山腳下，也被浪潮般不停湧來的江淮軍，死死堵住！雙方大軍在區區百米高伏牛嶺，展開了瘋狂慘烈廝殺，屍堆如山，血漫山林！……
江淮軍血戰伏牛嶺時，千里外的海陵城，也在慘烈血戰。
勢若無邊浪潮的鳳鳴軍，瘋狂湧向海陵城北城牆，無邊無際，無窮無盡。
戰鼓響成了碳色，血色遮掩了蒼穹！
海陵城頭，箭雨傾瀉，滾石檑木轟鳴而下，更有刺鼻腥臭的金汁瓢潑。
雄偉城牆下，屍堆數米，血流如溪，連滄桑城牆也被染成了紅色。
隨著時間流逝，督戰後方的鳳鳴王李子通，內心直往下沉，臉色越來越陰沉、難看。
“殺！”
一陣喊殺起，兩支軍隊從東、西二方殺出，沿著北城牆，左右夾擊兇悍猛攻北城牆的鳳鳴軍。
正是鳳鳴公主楊青萱所率西方武軍，和上樑少主沈綸所率的前位武軍，各為五萬之數！十萬大軍，想擊敗浩蕩鳳鳴軍自然很難。但是，沿著北城牆而戰，有城頭隋軍策應，鳳鳴軍就難受了，更無法安心攻城！
“哎……”
“鳴鑼！撤軍！”
李子通臉色難看至極，急劇變幻，終究咬牙下令！“吾王？！”軍師李子云臉色大變，看向李子通喊道。
激戰至今，鳳鳴軍已經付出不小代價，就這麼撤離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撤軍，就代表鳳鳴軍失去最佳佔領海陵城機會，失去開疆拓土之機，依舊要困守東海郡，只能等隋軍秋後算賬了！“時不與我！江淮軍已退，獨力難支，退守天目山脈，靜待風雲變幻吧！”
李子通何嘗不知道撤軍的影響和意義，看向遙遠西南方，苦澀搖頭嘆道。
想當初意氣風發出兵東海郡，何曾想過今日？此次海陵戰局，靖武王和隋軍運氣好，得以脫困解危，卻依舊強敵環視，未來誰說得準呢？暮色已落，霞光炫美，天際雲捲雲舒，變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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