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的身子搖搖欲墜,她的左腿被斷掉的房梁壓得血肉模糊,燒傷的面板上佈滿了猙獰的裂痕。
陳三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即將倒下的身軀。少女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死死攥住他的袖子,指甲幾乎嵌入他的皮肉。
“大哥哥……你終於回來了……”她的聲音嘶啞,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趙賢見狀,立刻從藥箱中取出紗布和藥粉,動作麻利地為她止血包紮。
他的眉頭緊鎖,低聲道:
“腿骨斷了,燒傷也很嚴重,必須儘快處理,否則……”
陳三沒有回應。他的目光掃過眼前的廢墟,焦黑的梁木、破碎的瓦礫、尚未熄滅的火星,一切都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剜著他的心。
母親最愛的黃楊木梳半掩在灰燼中,梳齒間的白髮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喉嚨發緊,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連呼吸都成了奢侈。
“娘……小乞丐……”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小草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絕望,用盡最後的力氣拽了拽他的袖子:
“大哥哥……別、別難過……小乞丐……揹著伯母……跑了……”
陳三猛的抬頭,眼中的死寂被一絲希冀撕裂:
“他們還活著?去了哪裡?”
小草艱難的搖頭:
“我……不知道……火太大了……他們往東邊……去了……”
東邊?陳三的思緒飛速轉動。
東邊是城門的方向,也是他們來的方向,但如今城門已破,暴徒肆虐,母親和小乞丐能逃到哪裡?
算了,眼下要緊的事情不是那個!
而是小草!
看著已經快要昏迷過去的小草,陳三也是忍不住的直皺眉。
這邊太熱,太嗆,得找個安全點的地方,可是小草這樣,怎麼走?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鄰居家的板車上,那板車雖然被煙燻得發黑,但輪子尚且完好。
“趙大夫,你照顧她!”
陳三丟下這句話,轉身衝向板車。
他一把掀開壓在車上的雜物,將板車推到小草身旁。
趙賢會意,小心翼翼地將小草抬上車。
少女疼得冷汗直流,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上馬!”陳三對趙賢喝道,自己則拉起板車的繩索,套在肩上。
趙賢翻身上馬,烏雲駒似乎也感受到了緊迫,焦躁地踏著蹄子。
一行人衝出青巖城,沿途的慘狀令人窒息。街道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有的被火燒焦,有的被刀劍砍得面目全非。空氣中瀰漫著血腥與焦臭,彷彿地獄的入口在此敞開。
陳三的眼中只有前方的路,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彷彿不知疲倦。
跟在他屁股後面的趙賢都已經麻了。
這陳三拉著個板車拉著個人,結果跑得,比馬還快呢!
破廟的輪廓漸漸出現在視野中。
這座曾被陳三燒過的廟宇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幾根殘柱孤零零地立著,像是垂死的巨人。
陳三選了一處半塌的偏殿,將板車推了進去。
趙賢立刻跳下馬,開始為小草處理傷口。
“她的腿需要固定,否則骨頭長歪了會成殘疾。”趙賢一邊說,一邊從藥箱中取出夾板和繃帶。
他的動作嫻熟而輕柔,但小草的痛苦依舊寫在臉上。陳三站在一旁,拳頭攥得發白。
“你留在這裡照顧她。”陳三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趙賢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你要去哪?外面太危險了!”
他奶奶的,你要是死了誰給我工錢?
“找我的母親和小乞丐。”陳三的回答簡短而堅決。
“可是……”趙賢還想勸阻,卻被陳三的眼神逼退。那雙眼睛裡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彷彿任何阻攔都會被燒成灰燼。
陳三轉身走出破廟,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青巖城在火光中呻吟。
陳三避開四散的暴徒,沿著東城門的方向一路搜尋。
每見到一具屍體,他的心就沉一分。
他翻遍了每一處可能的藏身之所,問遍了每一個逃難的倖存者,卻始終沒有母親和小乞丐的蹤跡。
“有沒有見過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他抓住一個倉皇逃命的婦人,聲音嘶啞。
婦人驚恐地搖頭,掙脫他的手跑開了。
陳三的步履越來越沉重,希望如同指間的沙,一點點流逝。他站在城東的高坡上,望著被火海吞噬的青巖城,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那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夜空中久久迴盪。
“娘——!你在哪裡——!”
回答他的,只有風聲和遠處的哭喊。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陳三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破廟。
趙賢已經為小草包紮完畢,少女在藥力的作用下昏睡過去。
見到陳三獨自歸來,趙賢的眼中閃過一絲瞭然,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遞上一碗清水。
陳三接過碗,一飲而盡。水的冰涼讓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沒找到?”趙賢輕聲問。
陳三搖頭,眼中的火焰已然熄滅,只剩下無盡的空洞。
“或許他們逃到了更遠的地方……”趙賢試圖安慰,卻發現自己詞窮。
陳三沉默地走到破廟的角落,緩緩坐下。
他的手中緊握著那半截黃楊木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母親的笑容、小乞丐的調皮,一幕幕在腦海中閃回,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我會找到他們……無論天涯海角。”
趙賢看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他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
破廟外,朝陽升起,將廢墟染成金色。
新的一天開始了,但對陳三而言,世界只剩下一片灰暗。
陳三站在破廟外的土坡上,遠眺青巖城。
昨夜的沖天大火已經熄滅,只餘下幾縷黑煙在晨光中嫋嫋升起,像幾條垂死的蛇。整座城彷彿被一隻巨手狠狠碾過,城牆焦黑,箭樓坍塌,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焦糊味。
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滲出,滴在乾裂的泥土上,瞬間被吸收殆盡。
“趙大夫,”陳三轉身,聲音沙啞如磨砂,“小草就拜託你了。”
趙賢正用溼布擦拭小草額頭的汗珠,聞言抬頭:
“你要進城?現在那裡——”
“我必須去。”陳三打斷他,眼神如刀,“城主府或許有線索。”
趙賢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個小瓷瓶:
“帶上這瓶止血散吧……”
陳三接過瓷瓶,隨手塞進懷中,大步走向拴在廟外的烏雲駒。
他翻身上馬,最後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小草,猛地一夾馬腹。
烏雲駒嘶鳴一聲,如離弦之箭衝向青巖城。
---
城門口的景象比昨日更加慘烈。
屍體堆積如山,有暴徒的,也有無辜百姓的。
幾隻野狗在屍堆中翻找,見到來人也不躲避,只是齜著帶血的獠牙低吼。
陳三視若無睹,策馬徑直穿過城門。
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被洗劫一空,木製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掛著,在風中發出“吱呀“的哀鳴。
偶爾有幾個倖存者從廢墟中探出頭,見到陳三騎馬而過,又驚恐地縮了回去。
城主府的大門半敞著,門前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屍體,看裝束都是府中侍衛。陳三的心沉了下去——連城主府的侍衛都傷亡如此慘重,母親和小乞丐……
他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翻身下馬,大步走進府中。
府內一片狼藉。
假山傾倒,迴廊斷裂,幾處廂房還在冒著青煙。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陳三警覺地按住刀柄。
“陳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徐少白從拐角處衝出,手裡還抓著半個饅頭。
他衣衫凌亂,左臂纏著滲血的繃帶,臉上沾滿菸灰,哪還有半點少城主的瀟灑模樣?
“你咋樣了?沒事吧?”
徐少白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陳三面前,上下打量著他,眼中滿是驚喜。
陳三沒有寒暄的心思,直截了當地問:“見過我娘和我家那個小乞丐了嗎?”
徐少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不傻,陳三這麼問,基本就證明。
眼下的徐少白多麼想告訴陳三,他的母親就在城主府裡面,可是,他不能啊……
因為自打陳劉氏離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到陳劉氏回來過。
他眨了眨眼,緩緩搖頭:
“沒……沒有。”
看到陳三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他急忙補充道:
“陳兄弟你不要太擔心,放寬心,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伯母一定……”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只是離開一天的時間,整個青巖城都變成了這副樣子?”
陳三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
徐少白嚥了口唾沫,三兩口吞下剩下的饅頭,抹了抹嘴嘆了口氣:
“你問我,我還不知道問誰呢,我也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昨天傍晚,城裡突然就亂起來了。先是西城門起火,然後各處都冒出暴徒,見人就砍,見屋就燒。”
他指了指自己的傷臂,“我雖然不是修士,但也學過幾年武藝,帶著府中侍衛殺了不少作亂者。可人太多了,根本殺不過來……”
“那麼是誰幹的,你有數嗎?或者說你殺的那些人裡面都有什麼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