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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大婚,李雲睿哭了】

慶餘年世界。

慶國上下,一派紅火。

綢緞自城門樓子上垂落,在風裡抖索著。

金箔紙屑鋪滿了官道,陽光一照,便刺得人眼目生痛,彷彿滿地都是碎了的銅錢。

百姓們擁在道路兩旁,面上堆著笑,皺紋裡卻藏著說不出的,不再是往日怯懦。

他們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惟恐驚擾了什麼。

“陛下……陛下仁德啊!”

“免了三年稅,活路總算有了。”

“那北齊的女帝,竟要立作皇后?嘖嘖……”

話尾的嘖嘖聲,便浮在空氣裡,如蚊蚋盤旋不去。

他們搓著手,眼睛卻盯著城門口懸掛的明黃綵綢,那顏色極正,是皇家才能用的規制,看久了,便覺得眼睛發澀。

這歡愉像是糊在枯木上的紙花,熱鬧是熱鬧,卻終究透著一股子死氣沉沉的底色。

幾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縮在街角,渾濁的眼珠望著這鋪天蓋地的紅,嘴唇無聲地翕動,大約是想起了兵荒馬亂、人頭滾地的年月。

那時的血,也是這般刺眼的紅。

如今這紅換作了喜氣,倒叫他們手足無措起來,只把佝僂的背脊,又往牆角里縮了縮。

五日前。

大軍班師。

京都城外十里長亭,早已人滿為患。

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從城門一直漫溢到官道盡頭。

日頭毒辣,曬得人頭皮發燙,汗氣蒸騰,混雜著塵土的氣息,凝成一片渾濁的霧靄。

人們踮著腳,伸長脖頸,目光灼灼地投向官道煙塵起處,彷彿一群被無形長竿驅趕著、爭搶食餌的鵝鴨。

“來了!來了!”不知誰嘶啞地喊了一聲。

人群猛地騷動起來,如同沸水潑進了蟻穴。

山呼“萬歲”的聲浪驟然拔地而起,排山倒海般向前撲去,震得道路兩旁的樹葉簌簌發抖。

那聲音裡裹挾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熱力,要將這方天地都撕裂開來。

皇帝的華蓋馬車,便在此時,於煙塵中緩緩顯出輪廓。

車駕沉重,車輪碾過官道新鋪的黃沙,發出沉悶的轆轆聲響,壓住了鼎沸的人聲。

明黃的錦緞車帷低垂,遮擋得嚴嚴實實,只隱約透出一個端坐的輪廓。

百姓們越發激動起來,手臂揮舞,嘶喊得脖頸上青筋暴突。

無數道目光,熾熱、貪婪、帶著卑微的祈求,死死釘在那移動的明黃之上,恨不能穿透那層錦緞,將裡面的“真龍”看個分明。

車駕所過之處,人群如被巨鐮分開的麥浪,嘩啦啦跪倒一片,額頭抵著滾燙的地面。

那“萬歲”的呼號,便在這俯伏的脊背上滾過,愈發顯出幾分空洞的悲壯來。

馬車內,範清越端坐著。

車外的喧囂如潮水般拍打車壁,他卻只是閉目養神。

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腰間一枚溫潤的舊玉,那玉的邊緣已被摩挲得極其圓滑。

車簾厚重,隔絕了外面灼熱的目光與嘶喊,只留下沉悶的震動感。

他臉上無悲無喜,彷彿外面山呼海嘯的一切,不過是戲臺上的鑼鼓點。

唯有指尖觸到那舊玉上幾道細微的刻痕時,眉頭才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刻痕,是許多年前,李雲睿用髮簪在燈下信手劃下的,不成章法,卻深嵌玉中。

車外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幾乎要掀翻這沉重的車駕。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穿透眼前厚重的錦緞,投向更遠也更虛無的前方。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又迅速歸於平寂,快得如同錯覺。

大婚之日,終是到了。

整個京都,如同被投入了一隻巨大的、燒得通紅的銅鼎。

宮燈如林,從皇城一直蔓延到最偏僻的陋巷,燭火徹夜不息,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

絲竹管絃之聲,混雜著市井俚語、猜拳行令的喧囂,還有孩童追逐嬉鬧的尖叫,匯成一股渾濁不堪的洪流,在街巷屋宇間奔突衝撞。

酒氣、脂粉氣、汗氣、焚燒香燭的煙氣,諸般氣味蒸騰纏繞,膩得人胸口發悶。

店鋪早早掛出了“奉旨減價”、“同慶聖婚”的幌子,夥計們嗓子喊得劈了叉,招徠著比平日多出數倍、眼神卻更加茫然的顧客。

小販在人縫裡鑽營,兜售著粗劣的“龍鳳呈祥”餅和染得鮮紅的喜蛋。

幾個喝得酩酊的漢子,當街扭打起來,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旋即被巡城的兵丁如拖死狗般拽走,留下地上一攤汙穢和幾顆帶血的碎牙。

看客們鬨笑一陣,又迅速被新的熱鬧吸去了目光。

這“普天同慶”的灼熱,燒得京都像個巨大的、躁動不安的活物,每一寸肌膚都在膨脹,每一縷氣息都帶著灼人的溫度。

皇城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大殿之上,紅氈鋪地,金龍盤柱,香雲繚繞。範清越身著十二章紋袞服,冕旒垂珠。

北齊女帝,如今的大慶皇后,頭戴九龍四鳳冠,身著深青翟衣,立於其身側。

她面容端肅,看不出悲喜,唯有在禮官高唱“北齊歸心,四海昇平”時,眼睫才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隨即又歸於沉靜如深潭。

繁複的禮儀,冗長的頌詞,百官如泥塑木偶般按部就班地叩拜、山呼。

鎏金香爐裡升起的青煙,在大殿穹頂之下緩緩盤旋,糾纏,最終消散於藻井的暗影之中。

範清越的目光掃過階下匍匐的群臣,掃過身邊鳳冠霞帔的女子,最後落在大殿之外那片被燈火映得發紅的夜空。

那喧囂的聲浪被厚重的宮牆濾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種沉悶的、持續的嗡嗡聲,如同夏日裡積鬱不散的雷音。

當這京都的灼熱喧囂達到頂峰,如同滾油鼎沸之時,李雲睿已悄然立於京都最高處。

那座矗立在皇城西北角、飽經風霜的摘星鐘樓之上。

夜風陡然變得鋒利,帶著深秋的寒意,自城外的荒原呼嘯而來,毫無遮攔地撲打在這孤高的樓臺。

下方那一片燃燒般的燈海與鼎沸的人聲,被這高度與寒風切割、稀釋,傳到耳中時,只剩下一些零碎模糊的聲響,如同隔了千山萬水。

紅綢在風中狂舞,遠遠望去,像無數條掙扎扭動的火蛇。

她獨立於冰冷粗糲的石欄邊,單薄的素色衣裙緊貼著身軀,勾勒出伶仃的輪廓,彷彿隨時會被這猛烈的罡風捲走,拋入下方那片虛假的光明裡去。

一滴淚,毫無徵兆地從她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