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天穹之上,鉛灰如鐵,沉沉壓著。
竟比人間最破敗的城垣還要令人窒息幾分。
方才還仙氣繚繞的雲端,此刻卻徹底顛倒了過來。
那些所謂仙人,哪裡還有半點神仙模樣?
他們倉惶四散,衣袂撕裂,祥雲撞得粉碎。
飛遁之態,倒像是一群被獵犬追急了的鵪鶉。
撲稜稜亂撞。
只求逃命。
剛才那點飄渺仙氣、道貌岸然,此刻早已被撕得粉碎,盡數拋在身後。
唯餘下狼狽不堪的軀殼,在鐵灰色的天幕下徒勞掙扎。
五個身影,皆作範清越模樣,自那破碎的雲渦深處,緩緩地步出。
他們的殺招如出一轍,帶著某種令人齒冷的、提線木偶般的精準。
手中劍光,比這黯淡天光更冷,更利,更無一絲遲疑。
劍鋒所指,仙人們的血,便潑墨般濺起,在灰雲之上洇開刺目的紅痕。
那些仙人,無論曾有何等神通,何等清貴。
此刻不過成了砧板魚肉,驚惶奔逃。
卻在劍光織就的羅網中紛紛墜落,如被勁風掃下的枯葉。
仙骸帶著殘破的羽衣,無聲跌入下方深不見底的雲海,連個響動也無。
令人心頭髮緊的,並非這無情的殺戮,卻是其中一位仙人。
他竟在範清越的劍光迫近之際,猛地停住逃竄之勢。
雙膝一軟,重重砸在雲端……那虛幻的雲氣,竟也似被他跪出了沉悶的聲響。
他渾身抖得厲害,仙冠歪斜,麵皮慘白,涕淚橫流。
口中嗚咽著聽不真切的求告之詞。
早已不復仙人之姿。
這景象,比方才的奔逃更顯出十分的荒誕與悽惶。
便是下方仰頭觀望的人間凡夫,亦覺驚心動魄,難以置信。
這便是他們焚香禮拜的“上仙”麼?
範清越的分身之一,身影微微一頓。
劍光稍滯,映出那仙人涕泗交流的臉。
眼中除了絕望的哀懇,竟還有一絲妄圖僥倖的卑怯。
這卑微的求生之態,彷彿比任何抵抗都更令那劍客感到汙穢。
只一瞬,範清越那點微不可察的停頓便消失了。
劍光毫不猶豫地劈落。
乾脆利落。
如同廚子斬斷案板上的雞頸。
求饒聲戛然而止。
頭顱滾落,那仙人身軀也隨即被後續的劍光絞碎。
化作一片腥紅的霧氣。
求饒,在這無情的劍下,連片刻的漣漪也未能激起。
不多時,天上雲層裡那點混亂的湧動也終於平息下去。
仙人之血染就的幾抹暗紅殘霞,也漸漸被沉重的灰雲吞噬殆盡。
天空復歸死寂,唯餘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曠。
李淳罡、鄧太阿、王仙芝,這三位人間頂峰的劍客,昂首仰望,臉上血色褪盡。
取而代之的,全是震撼。
那五個範清越分身,已默然收劍,靜靜立於殘雲之上。
身影在慘淡天光下投出極長的、孤絕的影子。
他們身上殘留的劍氣,仍攪動著周遭的雲氣,無聲訴說著方才那場非人屠戮的餘威。
王仙芝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他此生所求,便是登臨絕頂,而此刻目睹那五個身影所展現的、遠超想象界限的力量。
竟使他渾身筋骨都隱隱生痛,彷彿被無形巨力碾過。
鄧太阿素來灑落,此刻手中那柄從不離身的桃花枝,竟也忘了轉動。
目光死死釘在天上,喃喃自語:“這……豈是人力可及?”
李淳罡臉上溝壑縱橫,每一道都刻著歲月的風霜與劍意的磨礪。
此刻亦被一種深沉的茫然所覆蓋。
他畢生引以為傲的劍道,在這片死寂的天空下,顯得如此蒼白而可笑。
鄧太阿終於勉強收回目光,艱難地轉向頭頂那片虛空。
那巨大的天門,雖失去了仙人的維繫,卻依舊懸在那裡。
門框上流轉著幽邃難測的光華,似開似合,沉沉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它橫亙在那裡,像一塊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又像一隻永不闔上的、窺伺人間的巨眼。
“此門……當如何?”
鄧太阿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
李淳罡猛地一震,彷彿被這聲音驚醒。
他眼中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暴戾的決絕。
“毀掉它!”
他聲音嘶啞,如同砂石摩擦,“永遠封死這鬼門關!”
話音未落,這位武道魁首猛地踏前一步,枯瘦的身軀驟然繃緊如一張拉滿的弓。
他手中出現的那柄,古樸長劍嗡鳴出鞘,劍身並不耀眼,卻凝聚著人間劍道最本源的沉重。
他吐氣開聲,並無花哨,只是將全身精氣神盡數灌注於這樸實無華的一劍之中,朝著那巍峨天門,奮力斬去!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灰色劍氣,撕裂長空,帶著開山裂海的沉悶呼嘯,狠狠撞向天門。
轟然巨響!
劍氣爆散,罡風四溢,吹得下方觀者幾乎站立不穩。
然那天門,紋絲不動。
門扉上流轉的光華僅僅微微一蕩,如石子投入深潭泛起的漣漪。
隨即又恢復死寂,連一道印痕都未曾留下。
王仙芝濃眉緊鎖,一聲低吼如悶雷炸響。
他身形驟然膨脹,肌肉虯結,衣袍鼓盪,周身筋骨發出噼啪爆響。
他不信這天地間有物不可撼!
雙拳緊握,拳罡凝成兩團刺目的白光,彷彿握住了兩輪縮小的太陽。
他沉腰坐馬,雙拳齊出,拳勢剛猛無儔,帶著粉碎星辰的蠻力,悍然轟向天門!
“砰——!”
震耳欲聾的爆鳴聲比李淳罡那一劍更為駭人。
雙拳結結實實砸在門扉之上,狂暴的氣勁瘋狂炸開,空間都為之扭曲。
王仙芝雙臂劇震,虎口迸裂,鮮血淋漓。
再看那天門,依舊巋然如山。
門扉上那層幽光如水波般盪漾開去,輕易便卸去了這能摧城拔嶽的恐怖力道,復歸原狀,冷漠地嘲笑著人間的力量。
鄧太阿輕輕嘆息一聲,似有無限遺憾。
他抬起手,那根伴他多年的桃枝輕飄飄地點出,姿態優雅從容。
剎那間,枝頭綻放出萬千朵粉豔桃花,花雨紛飛,如夢似幻。
然而每一片輕柔的花瓣邊緣,都閃爍著足以切割金鐵的寒芒。
花雨無聲無息地飄向天門,輕柔地覆蓋其上,旋即花瓣急速旋轉、切割,發出令人牙酸的“嗤嗤”銳響,密集如驟雨打芭蕉。
這看似溫柔的攻擊,實則蘊含著最陰柔也最鋒銳的殺伐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