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梆子剛響過,遠處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
朱由檢在八百鐵騎的護衛下,停在吳襄府門前。
他這次出來,主要目標其實就兩個。
一個是大貪周奎,另一個則是軍頭吳襄。
提起吳襄可能沒多少人知道,但他兒子吳三桂,朱由檢可是如雷貫耳。
甚至在他穿越前,吳三桂的關寧軍都成崇禎執念了。
不惜將吳三桂的親爹吳襄官復原職,加封京營提督,總督京師防禦來拉攏吳三桂。
每年遼餉這麼多錢,朱由檢就不信吳襄沒貪。
可等到了他才發現,這位前錦州總兵,今京營提督的宅邸出奇簡樸。
門前拴馬石長滿青苔,簷角銅鈴在夜風裡喑啞無聲。
朱由檢伸出手,幾名鐵騎便催馬上前。
“陛下慎重啊,關寧軍還沒”王承恩話音未落。
就見府門從內開啟。
六十二歲的老將甲冑未卸,跪立在大門中央。
身後幾十名裝備精良的漢子做出同樣的姿勢,將外院排滿。
周圍燈火通明,儼然等待多時。
朱由檢心中暗歎一聲,還是得有錦衣衛啊,不然一點秘密都沒有。
面上卻絲毫不顯,似笑非笑的說道,“吳提督好耳目啊,朕才剛到吳提督就已提前知道了。“
吳襄連眼皮都沒動一下,雙手抱拳行了個軍禮,“老臣參見陛下。”
“陛下這麼大動靜,老臣就算不不行啊。”
“這麼說你已經準備好了?”
朱由檢徑自下馬,目光掃過吳襄身上的老舊鐵甲,“朕雖然沒帶錦衣衛來,但你想哭窮恐怕也行不通。”
“老臣絕無此意,這總兵府內還有銀錢兩萬七千兩,糧草四百石,陛下隨時可以取走。”
吳襄跪在地上,語氣沒有絲毫變化。
這下朱由檢來了興趣,“那你大半夜跪在這幹嘛?”
“老臣有一言想問陛下。”
朱由檢走在吳襄背後的親軍中,看著這些遼東拼殺出來的精銳漢子,隨口回道,“說。”
“臣想問,難道陛下準備用銀子來抵擋闖逆大軍嗎?”
朱由檢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朕不用銀子,還能用什麼?靠吳提督和這幾十個私兵來對抗闖逆幾十萬大軍嗎?”
“老臣不能,但銀子也不能……”吳襄猶豫片刻,當目光看到朱由檢身後寸步不離的精銳鐵騎時,終於咬牙喊道,“京師不可守!”
朱由檢猛的轉頭看向吳襄。
他穿越前,崇禎就曾下令,提議南遷者斬。
所以哪怕是個有腦子的都知道,京城守不了,也沒人提去南京行在的事。
而吳襄卻在這個時候,冒著殺頭的風險說這話。
難道自己看錯了?吳襄是個忠臣?還是個有軍事才能的忠臣?
朱由檢不說話,讓吳襄心涼了半截。
他看到朱由檢先是不知從哪弄來了一支武裝到牙齒的精銳騎兵,之後又毫不拖泥帶水的解決周奎。
以為自家皇帝終於在大敵面前英明起來了,才冒險出言,賭一波未來呢。
可現在看來,崇禎還是那個崇……
“說清楚,京城為何不能守!”朱由檢忽然開口,表情嚴肅。
“啊?”吳襄一愣,隨後猛的回過神來。
心中頓時激動到無以復加,賭對了!
趕忙起身行禮。
“陛下!敢請陛下移步書房,老臣為陛下一一道來!”
……
在十六名鐵騎的保護下,朱由檢和王承恩跟著吳襄的步伐來到書房。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面掛著巨幅輿圖的牆。
正是京師城防圖。
“陛下請上座。”吳襄將書房中唯一一張椅子搬到房中央。
待朱由檢坐下之後,吳襄快步走到輿圖前,手指昌平。
“陛下請看,此地乃昌平,距京師不足百里,若臣猜的不錯,昨日居庸關便已告破,待今日天明,闖逆賊兵便將至此地。”
朱由檢輕輕點頭,記憶中李自成確實是3月16日過的昌平。抬手示意他繼續說。
後者點頭,“自居庸關後,昌平、沙河即無險可守,亦無重兵雲集,闖逆只需趕路便可。”
“以闖逆行軍速度,最遲明日午時,便可抵達京師。”
“兩日內能到京師勤王的援軍根本沒有。”
“而京師雖有高牆鐵壁,整28裡城牆,僅靠不足萬人的散兵遊勇,哪怕五丈勻一人都勻不過來,饒是陛下賜下重賞,將士俱都效死,又如何守的住?”
“再者說,此時城內人心躁動,將無戰心兵無餘勇,只怕到時候闖逆還未攻城,城便破了。”
吳襄分析的很到位,而這些朱由檢也都知道。
可他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整個京師七千萬兩白銀,足夠他攢出一支能跟李自成對抗的大軍!一旦離開,這種機會恐怕就不多了。
江南雖然也有錢,但前世和崇禎的記憶裡,都清楚記得,江南屬於士紳富商的天下。
自己只有一千鐵騎,很容易翻車。
就算要走,也得把京城的銀子撈乾淨再走!
沉默片刻,朱由檢沉聲問道。
“可有守城之法?”
這下輪到吳襄沉默了。
低頭叉手,不再開口。
“建奴去年剛換了幼主,多爾袞正愁找不到盟友呢,吳卿你說建奴要是和闖賊聯盟,朕可如何是好啊。”
死寂的沉默中,朱由檢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話。
這番話精準擊中吳襄最深的恐懼。
吳家能在關寧軍中說一不二,靠的就是與滿清若即若離的關係,以及大明對邊防的重視。
靠著左右平衡,他們一家子才能坐享榮華富貴。
而一旦大明倒了,無論是滿清入關,還是李自成做大,關寧軍的處境都將極為尷尬和危險。
吳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陛下……真不是老臣苟且避戰。”
說著說著吳襄突然跪地,鎧甲與青磚相撞發出悶響,“京城實不可守,縱然衛霍光武再世,也無法領著幾千太監敗軍抵抗幾十萬闖逆賊兵啊!”
“那你需要多少人,才能撐到關寧軍抵達?”朱由檢搓著劍柄寶石,盯著吳襄雙眼問道。
“這……關寧軍每年耗費遼餉四百萬兩,養兵二十萬。”
眼見皇帝還把希望寄託於關寧軍,吳襄終於卸下偽裝,從懷裡捧出賬冊。
剛剛他的表現已經足夠引起皇帝重視了。
只要能說服皇帝南遷,那到時候皇帝和朝堂重臣就只能指望距離最近的關寧軍護駕。
唯一軍權在手,還是護著皇帝脫離險境。
這般潑天的功勞,僅次於從龍之功!不管付出什麼都是值得的!“實際……實際兵員不足三成,而能戰之兵,僅三萬關寧鐵騎。“
朱由檢翻看著觸目驚心的貪墨記錄,語氣卻出奇平靜,“所以你們父子故意放縱建奴入寇,好讓朝廷離不開關寧軍?“
“陛下可知廣寧之戰後,遼東將門過的是什麼日子?”
“萬曆四十六年到天啟七年,遼民死了九成!我們不是在養寇自重,是在給遼東百姓留活路!”
“若是把員額補滿,那整個遼東除了軍營就再無一個男丁了!難道要讓婦孺老弱耕田,守著寒冬凍死嗎?”
這番話讓朱由檢想起前世看過的《滿文老檔》,那裡記載著遼東漢人的慘狀。
不過吳襄的話,也就聽聽得了。
這幫軍頭一個個心裡精明的跟鬼一樣。
眼見外面天色已經大亮,朱由檢也沒繼續試探吳襄的時間。
這老小子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他是京師內唯一有點軍事才能,上過戰場,指揮過大兵團戰鬥的人。
而明末剩下能打仗的將領,幾乎都被崇禎給砍乾淨了!僅剩的幾個大將,如周遇吉也在前幾天戰死,朱由檢有些映像的黃得功此時還在江北,遠水解不了近渴。
不用他,朱由檢就無人可用,總不能讓他這個普通人學微操達人上去騎兵左移五步吧?
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忠心的人,只要對方利益和自己利益在同一陣線就夠了。
等事後有錢了,該殺殺,該砍砍!
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親自為吳襄整了整鐵甲。
“愛卿不必說那麼多,只要守住京師,朕許你吳家開海之權。”
吳襄渾身劇震。
多年來他們走私人參貂皮,最遠不過到朝鮮。
若真能合法經營海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