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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多爾袞到底想幹嘛?

朝陽自燕山群峰間升起時,織金龍纛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多爾袞將手搭在眉骨上遠眺,八里外的喜峰口城牆上,日月旗正與無數旌旗交錯翻卷。

他忽然想起當年在錦州城頭第一次見到袁崇煥的守備陣勢。

當時那陣勢比這隻強不弱。

但誰能想到,那年一衝即散的明軍,現在居然成長到了可以全殲兩個旗的地步。

南人真是太可怕了。

就像范文程所說的一般。

不要給南人反思的時間,他們有數千年的歷史可以借鑑,一旦甦醒,天下便再無可以抵抗的力量。

收回心神,多爾袞輕聲說道。

“兩黃旗擺鋒矢陣,巴牙喇護軍壓中路。”

傳令兵的令旗在空中劃出半圓。

隨著牛角號嗚咽,鑲黃旗甲喇額真阿山率兩千重甲騎兵率先出陣,馬蹄踏起的塵土如同黃龍騰空。

這些精挑細選的重甲兵俱是雙馬配置,馬槊與虎槍在晨曦中泛著冷光。

這裡的雙馬可不是趕路用的雙馬,而真正的雙馬衝陣。

因為這兩千騎兵裝備太多太重,光是自身力量加上三層重甲,就足以讓戰馬感受到壓力,更不要說還有馬鎧。

剩下的武器則放置在另一匹馬上,騎兵衝陣時,重馬在前,輕馬在後。

每衝一陣,便換馬一次,可以保證騎兵連衝八陣而餘力不減。

而且這兩千騎兵,幾乎可以說是多爾袞的依仗,女真八旗最精銳的在兩黃旗,兩黃旗最精銳的在巴牙喇護軍。

這些騎兵的精銳程度可想而知。

城頭垛口後。

朱由檢冷眼看著城外的大陣,默不作聲。

他能清晰看見清軍陣中飄動的織金雲龍紋,據說那是皇太極生前特賜多爾袞的儀仗。

此時喜峰口外,已經列開了明軍大陣。

作戰方式還是和之前沒區別,外列車陣,內成方陣。

用車陣形成簡易戰壕,來避免流矢和短兵相接,同時讓騎兵無法衝陣。

雖然呆,但好用。

城牆下的戚家軍方陣最為齊整。

這些南兵頭戴紅纓鐵笠盔,兩當甲外罩著紅色號衣,狼筅手與钂鈀手交錯而立。

但細看便能發現,半數士兵的脛甲都用皮繩草草捆紮,某個鳥銃手的火繩槍托上甚至留著遼東白樺木的紋理。

這不是系統自帶的武器,而是近日來從工部找出的舊銃。

沒辦法,連日交戰,戚家軍傷亡不大,但兵甲武器卻損失極多,只能用京師庫存來彌補。

紅色詞條獎勵的戚家軍都到了這個地步,那其他軍隊就更不用想了。

兩個蒙古輕騎為爭半袋炒麵扭打起來,褪色的皮襖在塵土中滾成灰團。

西翼李過部的流寇更不用說,沒有詞條加持,頂多比之前的明軍衛所兵強一點。

五軍營還能勉強保證大陣不散。

經過連續數日鏖戰追擊的大軍,不是歇息兩三日就能緩過來的。

反觀多爾袞那邊,以擅長苦戰惡戰的女真八旗優勢就顯現了出來。

這月內,兩黃旗不是在趕路,就是在攻城,卻沒有顯露出任何疲態。

兩黃旗步卒踏著晨露緩緩展開,俱是雙層鐵札甲,護心鏡擦得雪亮,長矛在薄霧中泛著青芒。

這代表女真縱使是連番作戰,也不忘保養甲冑兵器,明軍這邊除了系統兵和詞條兵之外,沒有一支部隊能做到。

戰力高下立判。

而在兩黃旗大陣中前段,烏真超哈營的漢軍正在架設紅夷大炮,包衣阿哈們扛著的火藥桶上,那是崇禎四年登州叛軍帶走的火炮。

經過十五年的使用,這些紅夷大炮竟然還能用。

隨著一聲牛角號被吹響。

八旗大軍開始緩步前壓,腳步聲讓城牆微微震顫。

數百匹馬推著的百輛楯車正緩緩推進,裹著生牛皮的斜板後藏著弓弩手。

最前排的重步兵開始用刀背敲打盾牌。

鑲黃旗的織金龍纛忽然前傾,四千雙鐵蹄踏地的轟鳴驚飛了城頭寒鴉。

朱由檢能清晰看見清軍陣中有些十四五歲的,這些少年連腮胡都沒長全,卻已經能披重甲舞長刀了。

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在青少年時期,力氣還沒發育徹底,能扛著那麼重的甲冑作戰,只能說明,在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野蠻擴張時期,給女真部族帶去了多少好處。

而自己身後正在裝彈的火器營新兵,這些從五軍營補充進去計程車卒,不少人連火門匙和搠仗都分不清,藥袋裡的火藥撒得滿地都是。

女真的發育,是靠吃漢人肉成長起來的!當朝陽刺破雲層時,兩軍的旗幟終於形成殘酷對照。

明軍的日月旗多有補綴,被硝煙燻黃的綢面上還留著保定府的墨印。

清軍四十面織金龍纛卻是嶄新如洗,多爾袞的本纛更是綴著劫自昌平皇陵的東珠。

陣前散落的箭矢也在訴說差距。

明軍用的是三稜箭與火箭,女真陣中卻夾雜著大量破甲重箭,鵰翎尾羽好不精緻。

看了許久,朱由檢才說出第一句話,“著黃得功領四千繞出兩翼,李過部騎兵隨時候命,蒙古諸部待朕旨意。”

隨著女真大陣靠近四百步內,明軍陣中突然響起震天動地的佛郎機炮聲。

二十門大炮噴吐的火光中,楯車如同撞上無形鐵壁。

牛皮裹覆的擋板被實心彈攔腰截斷,弓手被擊飛,而後又被後方衝來的同袍踏成肉泥。

但四百步的距離,也只夠大炮放兩輪的。

二十門炮齊射兩輪,丟擲偏差之後,只擊毀了不到十輛楯車。

清軍一步步接近。

戚遠心中默默推算。

兩百步……一百步………

當清軍接近到八十步內的時候。

戚遠大喝一聲,“放!”

把總立馬揮動令旗,三千杆鳥銃在車陣後噴出硝煙。

衝至八十步的清軍前鋒如遭雷擊,鑲黃旗甲喇章京的胸甲被鉛彈洞穿。

而清軍卻只能拼死往前,只有接近到五十步,他們的弓弩才能發揮作用。

而三萬大軍中,僅有的千名火銃手也開始還擊。

鉛彈打在武剛車上,並沒有產生什麼傷亡。

反倒是被開始三輪射的戚家軍壓了回去。

但好在楯車也能起到良好的防護作用,能讓清軍在折損千人的情況下,繼續接近到五十步左右。

戰事從被動挨打,終於變成雙方互毆。

然而接下來的場景卻讓多爾袞的腮幫微微抽動。

那些頭戴紅纓笠盔的南兵彷彿鐵鑄的傀儡,任憑箭雨傾瀉卻仍紋絲不動。

這讓他想起三年前松錦大戰時洪承疇的火器營,但眼前這支明軍顯然要精銳的多。

“換鋒!”多爾袞說出兩個字,將金批令箭擲在地上,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立刻吹響海螺號。

近四千輕騎自兩翼旋風般掠出,這些只穿棉甲的騎射手在馬背上張弓如滿月,箭矢雨點般落嚮明軍後陣。五軍營的藤牌手在箭雨中接連撲倒,後方立刻就有人頂上來。

但這種空蕩,卻讓火銃手的防護出現了缺失,密集的箭雨登時帶走數百人的性命。

清軍趁勢再次欺上三十步,短短二十步的距離,讓雙方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見。

如果讓這些著重甲的八旗兵突破車陣,那對還維持火器陣的戚家軍,將會是降維打擊。

戚遠卻不慌不忙,甚至連變陣的命令都沒下。

只是舉起了身後一面藍色小旗。

傳令兵立刻策馬而出,“神機營炮司出!”

早已準備好的三百門虎蹲炮立馬被神機營推過血泊。

譚泰的瞳孔驟然收縮。

還不等他下達命令,這些架在獨輪車上的小炮就被推到車陣後面。

而後武剛車上開出一個個供虎蹲炮發射的洞口。

二十步的距離,剛好是散彈的最佳殺傷範圍。

散彈並不是霰彈,而是用各種雜物包裹在一起,再由火藥推動出去的彈種。

可以說是簡化版的霰彈。

有什麼就用什麼,碎石廢鐵、木渣箭頭。

當三百門炮噴出散彈的瞬間,多爾袞彷彿看見盛夏的冰雹砸進麥田。

近兩個牛錄的重甲兵在轟鳴中化作一團血霧。

而後炮口被撤下,火銃繼續補上。

當三輪射火銃交替兩次之後,又是虎蹲炮射出散彈。

整個過程條理有秩,沒有一絲混亂。

不管被箭雨射殺多少,總會有人補上,不光藤牌手被輕騎點射死多少,軍陣卻絲毫不亂。

甚至陣中還能看到在安全區域輪番修正的一個個千戶所。

別說放以前了,征戰這麼多年,多爾袞從未見過軍紀如此嚴明的部隊。

哪怕當年的白桿兵和浙兵都不如!相比起來,西翼打著順字大旗的李過部就不堪許多。

僅僅五千清軍的衝擊,就讓李過部有些擋不住,如果不是李過手下的萬名老營騎兵戰力還在,就以那兩萬步卒的戰鬥力,恐怕一下就被清軍鑿穿了。

多爾袞輕聲感嘆道,“代善死的不冤啊。”

范文程疑惑道,“禮親王不是被俘了嗎?皇帝應該不敢殺他吧。”

多爾袞搖搖頭,“不,他已經死了,在他被俘的那一刻,就死了。”

“傳令阿山,巴牙喇護軍衝一陣,能破開南軍戰陣就繼續打,破不開就等明日。”

說罷扭頭便走,反正他所想要的資訊已經得到了,也不求今天會有什麼戰果。

兩千超重甲騎兵屬於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如果真讓他們衝起來,恐怕戚家軍也會損失頗重。

但重甲騎兵這東西,不光多爾袞有啊。

朱由檢也有,而且更加精銳。

雖然當時的三千五百玄甲騎,此刻只剩了八百可戰之士,但戰力尚在。

人數只差了一倍的情況下,擋下兩千重甲騎兵和喝水一般簡單。

而且還因為玄甲騎練到極致的馬槊戰技,兩千重甲騎兵竟然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只能用自身的三層重甲在阻擋。

這是朱由檢第一次和滿清八旗擺開陣勢,沒有陰謀,沒有奇計,只有依靠硬實力,打出的堂堂正正會戰。

戰事激烈到昏天黑地。

日頭西斜時,喜峰口外的原野已變成修羅場。

明軍和清軍的伏屍鋪了一地。

雙方甚至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同時作響的鳴金聲在戰場上回蕩。

明軍車陣前堆積的屍首高達丈餘,鑲黃旗的織金龍纛斜插在屍堆頂端,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

多爾袞望著遠處城頭晃動的火把,突然對范文程笑道,“範先生可還記得薩爾滸?”

“奴才記得。”范文程輕捋辮梢,“當年老先王分進合擊,利用明軍內部猜忌,左右不顧前後之漏洞,一舉大勝.”

“沒錯,當時南人互相猜忌,現在南人就不猜忌了嗎?”

“這……”

“要不是有南朝皇帝這根定心骨在,明軍還是一盤散沙!”

“傳令譚泰泰。”多爾袞話鋒一轉,“讓他帶十個牛錄換上明軍衣甲,三日內必須穿過居庸關。”

“這邊也用不到多少人,再分鑲黃旗兩個固山出去吧,去周圍溜達溜達。”

說著,他摘下綴著東珠的暖帽,任夜風吹散額前亂髮,“朱由檢不是要做鐵壁,要做擎天白玉柱嗎?本王便讓他看看什麼叫狼崽子是養不熟的。”

……

一夜無話,第二日兩軍如同昨日一般,繼續列陣。

而在一聲聲更鼓聲中,朱由檢也從床榻上起身。

在他面前,已經堆了厚厚一迭急報。

攤開最上方的奏摺,史可法的字跡力透紙背,“水師已過通州,五月三日夜前必至!”

今天是五月二日,也就是說京師那邊還要在堅守兩個白天。

朱由檢當即從奏摺堆中翻出倪元璐的請援信,將史可法的原話寫上,而後立馬有內侍轉交給夜不收。

第二份塘報是張世澤的,只是看完之後,朱由檢卻有些疑惑。

鑲藍旗主力竟在錦州化整為零,數十支千人隊正沿著奴魯兒虎山向南淺進。

張世澤詢問要不要追擊。

朱由檢考慮再三,遲遲不能下筆。

鑲藍旗都已經撤走了,不回防盛京,卻反過來重新南下?

那你當時走什麼?而且還沒走大路,化整為零,潛入大山之中。

很明顯就是要避開廣寧衛的張世澤部,從大山中來掏自己屁股。

可大山裡路況那麼難走,就算女真是從白山黑水間走出來的,在山裡行軍,速度也要大打折扣,還帶不了多少馬匹和輜重。

沒了戰馬,清軍又如何發揮超強機動性?正想著,耳邊傳來急呼。

“陛下!黃總鎮請調蒙古騎兵協防西翼。”

滿身血汙的傳令官跪在階下,“李過部還未開戰已有三營士卒潰逃.”

朱由檢一楞,而後不禁嘆息一聲,“傳旨阿布奈,讓他調一萬騎兵去西翼,告訴黃得功,蒙古騎兵也不咋地,讓他小心行事。”

傳令兵離開之後,對張世澤的急報朱由檢也有了答案。

“傳諭英國公,寧遠衛守軍全部出城,建奴不是進山了嗎,那就給朕把山都燒乾淨!燒完之後繼續回守廣寧衛,不用管鑲藍旗了!”

之後便隨手將張世澤的奏章扔到一遍,拿起下面的繼續看。

而越看朱由檢越懵。

宣府鎮外出現三千清軍遊騎,密雲、懷柔等地的烽火臺接連告急。

大的偏師兩三千,小的三百,一夜間多爾袞竟然分出近十支偏師!

粗略一算,最少一萬五千人被多爾袞調走。

多爾袞到底想幹嗎???

那些城裡也沒啥東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