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朝陽街口，陸東緊攥著借來的三百塊錢，又掏出口袋裡所有的鈔票，清點一遍。

現在，他有1135元9角6分錢。

他打算一次性從薛老闆那裡進30條牛仔褲，批發價可以降到35元，就是1050元。

那麼，他就剩下85元9角6分錢。

還是有點兒緊張啊，或許，他應該跟小兵借500元。問題是，小兵家裡也困難，手頭根本沒有那麼多錢，陸東知道。

算了，就這樣吧！

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的滾落，陸東抬手隨意一抹，目光掃過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大小商鋪。

午後的陽光熾熱得彷彿要將萬物融化，柏油馬路被曬得發軟，空氣裡瀰漫著瀝青融化的焦味。加上週圍嘈雜的人聲、車輛的鳴笛聲，讓陸東的內心焦躁不安。

他拿兩毛錢買了一袋冰塊，這個年代特有的冷飲，就是把水和糖凍成冰疙瘩，裝在封好的塑膠包裡。

陸東把冰塊按在額頭，頓時一股涼意竄到腳底。

呼，舒服多了。

……

來到一家皮具店，陸東打量櫃檯裡的各種皮帶。

“要純牛皮還是仿牛皮的？”

皮具店老闆嘴裡叼著煙，煙霧從他的嘴角嫋嫋升起，手指不耐煩地在玻璃櫃臺上敲出沉悶的聲響。

櫃檯裡，幾十條皮帶像一條條蟄伏的蟒蛇，盤踞在架子上，金屬扣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光。

陸東笑了笑，沒有答話。

他湊近櫃檯，仔細觀察著各種皮帶。好傢伙，時代進步的真快，皮帶的款式真多。他記得，前兩年太原地區還流行紅布褲帶。鮮紅的褲帶配上嶄新的軍裝，是社會人的標配。

現在回頭看，不得不說，有點兒老土。

陸東掏出紅塔山香菸，儘管他不捨得抽，也只剩下兩根了。

取出一支遞給老闆，老闆的雙眼亮了一下，起身笑著接在手裡。不是圖這支菸，是陸東表現出的誠意，讓老闆心裡舒坦。

“老闆，我是賣牛仔褲的，剛起步，”陸東干脆利落的說明自己的處境和想法，“我想，進幾條仿皮的皮帶，當作贈品送給顧客。款式要港氣，能搭配牛仔褲，越便宜越好！”

老闆一聽就明白。

櫃檯裡擺的都是好貨，動輒幾十塊錢，甚至幾百塊，都不是陸東想要的那種。

只見，老闆彎下腰，挑選一番，從櫃檯下面抽出幾條皮帶，有細款，有粗款，共同的特點是扣頭是金屬的，歐美風。

“小後生，你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是的，多少錢？”

陸東笑了笑，拿在手裡，質量不是太好，但繫個半年一載的，還是沒啥問題。

“10條起批，看你剛起步不容易，6塊錢給你吧。”

6塊錢也不便宜啊，陸東可是要當作贈品的，價格無疑是有點兒高了。

“老闆，有沒有3塊錢的？”

陸東拿冰塊敷在臉上，問道。

融化的冰水和他的汗水混在一起，流淌下來。

老闆看到這一幕，嘴唇蠕動了幾下。顯然，這個艱苦創業的小後生感動了他，他嘆了口氣。

“啥也不說了，4塊錢給你，我不掙你的錢。”

又遇到好心人了。

“謝謝老闆，等我生意做起來，會照顧你的！”

陸東趕緊道謝。

挑選半個小時，陸東拿了20條皮帶，花了80元。

他腦海中浮現出李柺子攤位上，那條模特身上的銅釦皮帶，那粗製濫造的做工，連他4塊錢的皮帶都不如！

有了這個促銷利器，陸東就能打一場翻身仗。

話說，他拿的皮帶零售價都要十來塊錢，算是好的了。

……

然後，陸東來到薛老闆的門面房。

薛老闆正在享用豐盛的午餐。

木桌上，擺著一盤豬蹄子、一盤油爆大蝦，一盤黃瓜拌豆腐乾、一盤花生米，還有一瓶汾酒。

薛老闆的日常餐，就相當於普通人家的節日餐。

有錢就使勁吃，把自己吃成胖豬。

陸東嚥了咽口水，看著滿嘴流油的薛老闆，從口袋裡掏出最後一支紅塔山，輕輕的放在桌子上。

“你又來了？煩不煩？”薛老闆咀嚼著一隻大蝦，連蝦皮一起咬碎，發出“喀嚓喀嚓”的響聲，“我沒見過你這樣的，一次拿10條，兩天跑一趟……”

陸東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他嘴裡的那隻蝦。

事實上，他從薛老闆這裡拿貨，是在幫薛老闆賺錢啊。二道販子掌握進貨渠道，坐著收錢，大魚大肉的還不滿足，非要嘲諷別人幾句不可。

“薛哥，”陸東嚥下一口怒氣，笑著說道，“從現在開始，我一次拿30條。”

“啥？”薛老闆愣了一下，“你小子做順手了，說話也硬氣了，是不是？”

“沒有啊，我哪敢在薛哥面前硬氣，薛哥就是我的老闆，我其實就是給薛哥打工的。”陸東儘量保持平靜的語氣，說道。

“知道就好，”薛老闆點點頭，拿筷子夾起一隻大蝦，“來來來，賞你一隻蝦吃！”

剎那間，陸東臉紅了。

這和街頭的混混逼迫韓信鑽褲襠，有類似之處。

看似沒有那麼過分，其實是一種羞辱。

薛老闆覺得陸東不識抬舉，不給他打工，非要自己擺攤兒。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夾一隻蝦給他，就是想告訴他，“別忘了，是老子給你一口飯吃！”

店面裡，幾名打工者好笑的看著這一幕，他們在老闆面前小心翼翼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自己卑微罷了，卻想看陸東的笑話。

……

陸東看著那隻懸在空中的油亮大蝦，油漬正順著尾巴往下淌。

陸東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臉上卻綻開笑容：“薛哥，這蝦炸得透啊，連殼都是金黃酥脆的。”

說著，他伸手去接，右手就要觸碰到蝦尾時突然抖了一下，碰到桌子上的那瓶汾酒。

汾酒瓶子朝一邊倒下。

薛老闆嚇了一跳，筷子一鬆，大蝦掉落下去。

蝦還沒落地，就見，陸東以閃電般的速度，一把抓住歪倒的酒瓶子。

“哇，小陸的手速真快！”

“平時沒少練吧，我是說，在被窩裡練。”

幾個打工者驚歎的同時，說笑幾句，尷尬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他們不由得對陸東刮目相看，這個小後生了不得！

薛老闆瞪大眼睛盯著陸東。

如果說，陸東一拳打向自己的話，他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

這分明就是故意在示威嘛！

薛老闆冷哼一聲，轉頭喝道，“愣著幹球甚了，給小陸拿30條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