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或許是過了盞茶功夫,又或許更久一些——他終於低頭開啟手裡的布袋,從中小心取出一張泛黃的紙條。
陽光灑落,微風拂過紙面,一行蒼勁有力、筆劃清晰的字跡躍入眼簾,那赫然是幾句令人深思的文字:
“前世今生,不過如夢一場。莫去執著過往,方可守住本心,得證始終。”
盛淮雙眸緊緊盯著紙上的字句,眼神漸漸凝重了起來。
他的神情越發複雜,似乎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整個人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思當中,既恍然,又有幾分惘然。
他此次前來寶光寺,原是帶著滿腔疑問,只為印證自己近日反覆夢見的那些景象究竟是真實發生過的回憶,抑或只是夢境罷了。
而如今看到這張神秘字條,種種謎團反而更深。
那一次次浮現於腦海的夢,極有可能並非虛幻,而竟是屬於某個遙遠過去——他真實的經歷。
某種塵封已久的記憶似乎在腦海中悄然復甦,而一切,才剛剛開始浮現……
但記憶斷續零亂,並不完整。
腦海中浮現出的畫面猶如破碎的鏡片,時而閃現、時而模糊,根本無法連貫成一個清晰的整體。
早些時候的記憶片段,卻大多溫柔而靜好,彷彿那時歲月悠長,毫無紛擾憂愁。
那些畫面上,皆是與孟晚音一同度過的溫馨時光,笑聲婉轉,陽光和煦。
唯有近幾日不斷浮現出來的一些畫面碎片中,隱約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秘密,似乎暗藏某些令人不安的謎團,讓盛淮的心緒變得愈發沉重。
大師曾意味深長地說下“莫強求”三字,那語氣低沉,卻又似蘊藏著無限玄機。
盛淮心頭微微一動,思緒翻湧——莫非自己前世正是因為執著於某人或某事,心有執念難解,才導致最後那般不堪收場的結局?
這一絲猜想如同鋒利的小刀輕輕劃破心口,鮮血未流,卻已生疼。
若真是如此,那一場夢,那一場別離,是否本可避免?
每當回想起夢中孟晚音轉身離去的身影,她眼中那一抹複雜情緒——有決然,亦有一絲絲哀傷不捨——胸口便如同被沉重一擊般劇痛無比,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樣的畫面一遍遍地衝擊他的內心深處,如針扎,如鈍器錘打,讓人無從躲藏,也無力抵抗。
即便是現在回想,依舊是痛徹心扉,彷彿失去了一切呼吸的能力。
這份突如其來的刺痛太過猛烈,讓他幾乎站不住腳,只能用手緊緊捂住胸口,像是想壓住那顆因思念而劇烈跳動的心臟。
他低下頭,額角滲出汗珠,咬緊牙關,竭力壓抑體內翻湧的情緒,努力平復著紊亂的心緒,不敢再進一步深思那過往究竟埋藏了什麼。
在一旁靜靜候著的天水眼尖微眯,注意到了盛淮臉色的突變,眉頭瞬間皺起。
他幾步上前,快步跑到主子身邊,臉上寫滿擔憂之色,急切開口問道:“主子,您還好吧?”
聲音雖不大,卻掩不住其中的關切與焦急,唯恐自家主子突然有什麼不適。
盛淮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片刻沉默之後才睜開雙目,眼神雖黯淡,卻多了幾分剋制和平穩。
他緩緩說道:“無妨。”
聲音雖輕,卻透露出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堅定。
接著,他將那份寫著模糊資訊的紙條小心收入懷中的錦囊裡,雙手細緻檢查了一遍,確保萬無一失,動作極其慎重,彷彿手中捧的是整個世界的秘密。
而後將錦囊貼身藏好,不讓任何外物輕易觸及。
做完這些,盛淮神情冷淡,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絲堅毅,只低聲吐出兩個字:“回去。”
語畢,說走就走,腳步未停,頭也不回地堅定地朝山下行去,身後塵埃輕揚,仿若他內心的餘燼,還未完全熄滅,但卻已被理智壓至最深處。
“是。”
天水恭敬應聲,連忙邁步緊跟上去,步伐穩健且始終落在其後兩步左右的距離。
二人身影一前一後,漸漸沒入蒼翠林間的青石小道之中。
回到國公府時已是日影偏西。
馬蹄聲漸息,眾人陸續下了山道,進入府邸,然而盛淮卻沒有半分遲疑地徑直步入書房。
他並未像往常那樣召任何人入內伺候,獨自一人靜靜地坐下於書案之前,一襲白衣映在木案之上,顯得孤寂而又清冷。
只見他手握錦囊,神色恍然出神,雙眸凝視著掌中心頭物,目光不曾稍移。
腦海深處那些過往畫面再度湧現。
殘碎記憶如潮水洶湧而來,一段段熟悉卻又陌生的情景在意識中來回閃現。
每一幕都似真還假,讓人捉摸不清;每一處細節又似埋有線索,牽引他探尋那未曾知的事實。
盛淮沉浸其中,久久不能抽身。
他的指尖一次次撫過錦囊表面柔軟卻不失細膩的布料,彷彿那是唯一能與那段遺失記憶相連的橋樑。
屋內氣氛寂靜無聲,僅聽見輕微呼息與指腹摩挲織物所發出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傳來一陣輕微的叩門聲,聲音並不響亮,卻正好打破了房內的寂靜氛圍。
緊接著響起一個低沉溫和的聲音,“主子,要不叫廚娘做午飯送進來?”
那是天青的聲音,此時正值午時,天青在門外等了很久,心裡終究放心不下,在猶豫許久之後還是忍不住前來輕聲詢問了一聲。
這一刻,彷彿連空氣也隨之安靜下來,等待那扇門後的回應……
這聲音猶如一絲引線,輕輕地在耳邊響起,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它帶著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將陷入回憶旋渦中的盛淮猛地拉了出來,使他從那片迷離又痛苦的記憶中甦醒過來。
他慢慢放下手中握著的那個繡工精緻、意義深遠的錦囊,動作輕緩,卻掩不住內心深處翻湧的情緒。
過了片刻,他的語氣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與冷漠,淡淡地說道:“進來。”
“是。”
外面的人立刻應了一聲,那是天青熟悉的聲音。
他沒有耽擱,推門而入,動作謹慎但不失自然。
腳剛站穩,還未完全踏進門檻,耳邊就響起了盛淮低聲但極具壓迫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