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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黃粱會(8)

大夫趕到時,檀頌已在屋裡不知兜了幾個圈。

他連聲訓斥秀娘:“連個孩子都看不好,我要你有什麼用!”

訓一會兒,又朝裡間望聞蟬,見她神色沒什麼波瀾,再繼續怒斥。

直到口乾舌燥,喉嚨發癢,才聽聞蟬說:

“你吵到我們了。”

他這才領著秀娘和耀輝出去。

萬幸的是,池塘很淺,阿綏沒有大礙。

可檀頌萬萬沒想到的是,向來默不作聲的女兒,一張嘴忽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爹爹要我和弟弟一起放紙鳶,我走過去,弟弟說那是他的紙鳶。”

“不僅紙鳶是他的,這個家以後也都是他的。”

“他讓我走開,我沒動,他就推了我。”

條理清晰,字字珠璣。

檀頌轉頭看向秀娘母子,秀娘立刻跪下來。

“老爺,耀輝是不會說這些話的,您自己的兒子,您還不清楚嗎?”

檀頌腦袋亂得很,朝夕相處的直覺告訴他,耀輝乖巧明理,並不會說這種惡劣的話。

意念拉扯之際,年僅四歲,白白胖胖的耀輝忽然仰起頭,咧開嘴,放聲大哭了起來。

“怎麼了?”檀頌最心疼親近這個小兒子,當即蹲下身與他說話。

男孩兒胖乎乎的手臂抬起來,指向榻間的阿綏,“姐姐說謊,姐姐騙人……”

檀頌蹙著眉,目光一轉,卻見兒子伸出的手臂衣袖落下,兩道血痕從手背蜿蜒至小臂,在孩童嬌嫩的肌膚上格外刺目。

“這是怎麼回事?”他顧不上女兒的事,立刻握住兒子的小手。

平日能說會道的耀輝卻不答話,而是淚眼朦朧轉過腦袋,望向身後跪著的母親。

秀娘眼淚已經下來,壓抑著哭腔說:“不要緊的,小孩子打鬧罷了,只是請老爺明鑑……耀輝絕不會說那種話,也不會無緣無故推綏姑娘的老爺……”

檀頌看著兒子手背醒目的傷口,再看一眼床榻上並未有大礙的女兒,心中對此事已有定論。

直起身,他走到女兒榻前,“阿綏說實話,弟弟手上的傷,是不是你抓的?為什麼要抓弟弟?”

阿綏那雙眼睛睜大跟聞蟬像極了,難得對他的話有反應,仰頭堅決道:“不是我抓的。”

“你若沒抓弟弟,弟弟為何要推你?”

阿綏狠狠瞪他一眼,隨後望向聞蟬,“孃親,阿綏沒有抓他!”

聞蟬會意,將女兒攬過來。

“孃親知道。”

得了母親認可,小阿綏又狠狠瞪一眼面前男人,伏在母親懷裡不再理會他。

聞蟬執起女兒的手,放到男人眼下,“你看。”

檀頌看見十根透粉的手指,指甲修剪圓潤。

“我從不給阿綏留指甲,生怕她會抓傷自己。”

阿綏的手放下了,檀頌的眼睛卻沒抬起來。

一陣慌亂在心頭蔓開,他有種直覺,自己好像又做錯事了。

“夫人……”

“一個四歲的孩子,好端端的確不會說那種話,可他身邊人會。所謂耳濡目染,不過如此。”

檀頌又回頭,看見秀娘還跪在原地。

邊擦眼淚邊說:“老爺,妾身沒有,妾身真的沒有……”

那模樣,真真無助極了。

可他又很清楚,面前夫人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哪怕他看秀娘已經愈發順眼了,哪怕他仍對兒子有沒有說那話存疑,可若要在夫人和秀娘中選一個……他當然知道怎麼選。

畢竟,自己離不開夫人。

“是秀娘犯了錯,是秀娘沒把耀輝教好,我這就打發她出去,往後,耀輝就由夫人親自撫養。”

聞蟬還沒說什麼,秀娘開始不要命似的磕頭,直磕到額前鮮血直流,嚇壞了身前的耀輝,男孩兒驚恐大哭著連聲喊“娘”。

檀頌壓根不忍看這一幕,望向夫人,卻見她面色不改,甚至眼角噙了幾分譏誚。

“夫人以為如何?”檀頌要一個結果,要一個她原諒自己的結果。

得到的卻是聞蟬冷冰冰說:“你和她的兒子,我為何要養?”

“檀頌,帶著她們母子,回客房去吧。”

檀頌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嗅到這屋裡若有若無的香燭檀木氣。

他急切地試圖挽回,“今日是耀輝不對,叫耀輝給阿綏賠個禮……”

“檀頌!”

若說方才還只是譏誚,聞蟬此刻顯露的就是徹底不耐煩了。

“帶著你的人滾出去,非要我這樣說嗎?”

檀頌實在不明白。

他已經表態了,在夫人和秀娘之間,他選了夫人。

他還打算讓耀輝給阿綏賠禮道歉,他做的還不夠嗎?

為何非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這麼難聽的話?

離開時面上無光,又帶了點賭氣的意思。

也是一直到第二日,聽說上面那樁大案又牽連一個同僚,卻還是無人知道究竟在查什麼。

有人問到檀頌面前:“令夫人識得人多,向來耳目廣,可聽聞什麼風聲了?”

檀頌這才想起,夫人離家三日,就是去探聽此事的。

正好,有正事做藉口,名正言順能回去找夫人。

放衙後他匆匆趕到珍寶閣,選了一對給阿綏佩戴的玉環,想著既然夫人不接受耀輝賠禮,自己這當爹的賠禮,總該足夠誠意了吧。

出乎意料,尋常和夫人形影不離的女兒,今日竟不在屋裡。

一路走來,也不曾看見玲瓏。

“阿綏呢?”

夫人說:“她昨日受了驚嚇,我送她去妗兒那裡住一陣。”

阿綏跟小姨子,的確比跟自己這父親更親。

檀頌將首飾匣開啟,瑩潤的玉環在燭火映照下暖意融融。

“這是我買給阿綏的,等阿綏回來,你拿給她。”

聞蟬就坐在桌邊,垂眼瞥過,輕輕“嗯”了一聲。

檀頌莫名有些尷尬,緊張窒悶湧上來,叫他渾身不安。

好像對面已經不是自己的夫人,而是一位心思莫測、極難應對的上峰。

“檀頌,坐吧。”

檀頌忽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夫人不喚自己“夫君”,而是喚自己姓名了。

心底那陣不安還在繼續,卻也只能聽從夫人的指令,久違地在這搬離近八年的主屋,坐下來。

聞蟬的腿上一直放著個小木匣,她托起來,推到檀頌面前。

“這是?”

“開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