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丘城，
朔方軍中軍帳，
寅時的梆子聲穿透牛皮大帳，
李承淵一掌拍在沙盤邊緣，青銅鑄造的范陽城牆在燭火下泛起冷光。
“諸位請看——“
他抽出腰間橫刀，刀尖挑開沙盤上覆蓋的硝磺布，“燕軍看似在飛狐峪佈下重兵，實則外強中乾！“
帳中諸將屏息凝望，只見刀鋒所指處，
十六枚代表燕軍箭樓的木雕竟有七座被硃砂圈紅。
“昨夜子時，末將親率三百玄甲衛換上吐蕃死士的皮甲。“
他抓起一把染血的銅製箭矢撒在沙盤上，“藉著雪霧摸進桑乾河大營，這些箭樓內部——“
刀背重重敲擊沙盤，震得燕軍帥旗傾倒，“全是稻草扎的幌子！“
郭曜突然冷笑，陌刀鞘尖挑起沙盤東側山隘：“李將軍莫不是被雪迷了眼？鷹愁澗二十座拋石機可是今晨斥候親眼所見！“
“少將軍可知那些拋石機用何物驅動？“
李承淵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截焦黑麻繩，硫磺味頓時瀰漫軍帳，“安清歌為趕工期，竟用浸油藤條替代牛筋！“
他指尖碾碎麻繩，火星簌簌而落，“只需三支火箭，便能將這些花架子燒成灰燼！“
郭子儀手中鐵戟忽地頓地，老將軍渾濁的眼底精光乍現：“承淵，若讓你領五千輕騎，幾日可破桑乾河防線？“
“兩日！“
李承淵不假思索，刀尖在沙盤劃出三道血痕，“第一日佯攻鷹愁澗，末將帶八百陌刀手從絕壁攀援而下，焚燬拋石機後直插燕軍糧倉。“
刀鋒猛然西轉，劈開代表燕軍主力的檀木棋子，“第二日黎明，以狼煙為號，五千輕騎沿河床冰面突襲——“
“河床冰面？“
郭曜突然截斷話頭，抓起案頭水文圖，“今冬酷寒，桑乾河冰層厚達三尺不假，但燕軍若在冰下埋設火藥......“
“少將軍思慮周全。“
李承淵忽然掀開甲冑，露出腰間纏繞的牛皮囊，“此物乃我家娘子改良的'聽地龍'，昨夜已探明燕軍埋藥點。“
他抖開泛黃的藥王谷輿圖，硃筆勾勒的冰下暗線赫然在目，“我軍可繞開雷區，在此處——“
指尖點向河心漩渦紋，“鑿冰設伏！“
帳中忽然傳來銅壺滴漏的清脆聲響。郭子儀撫須沉吟：“若上官義趁機偷襲靈丘......“
“末將正欲以此為餌！“
李承淵猛然轉身，玄色披風掃落沙盤上的積雪，“今晨已放出風聲，稱我娘子將攜《神農秘典》殘卷移居藥王谷。“
他抓起代表靈丘城的陶俑，重重扣在沙盤邊緣，“上官義若想煉成牽機蠱，必會鋌而走險——前往藥王谷，皆時我們在藥王谷以逸待勞，來一個甕中諸鱉。“
郭子儀掌中鐵戟在沙盤邊沿磕出火星。燭火將“范陽“二字的硃砂批註映得如凝血般刺目，輿圖上山川溝壑在他眉間投下刀刻似的陰影。
“末將願立軍令狀！“
李承淵甲冑上的冰碴簌簌而落，指尖重重點在沙盤西側隘口，“燕賊在桑乾河佈防的十七座箭樓，昨夜已被末將率死士焚燬其七。此刻范陽守軍正如驚弓之鳥——“
“驚弓之鳥最易反噬。“
郭曜突然截斷話頭，陌刀鞘在青磚上頓出悶響。他抓起案頭染血的諜報，羊皮卷邊沿吐蕃密文若隱若現，“你貿然帶兵出城這暫且不論，今晨我軍斥候在城南亂葬崗，發現這個。“
一卷殘破的蟒袍擲在沙盤上，金線繡的螭紋被血汙浸得發黑。
李承淵瞳孔驟縮——那分明是上官義除夕夜穿過的吉服，袖口還沾著徐慧湘調配的冷梅香。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郭曜劍鋒般的目光掃過眾將，“三日前神策軍地牢暴動，獄卒屍體後頸皆有利爪撕扯的痕跡——諸位可還記得藥王谷'牽機蠱'發作時的症狀？“
帳中陡然死寂。
火盆爆出幾點火星，恰落在沙盤上代表靈丘城的陶俑旁，將那抹青釉燒出裂紋。
李承淵突然冷笑，玄鐵護腕撞碎沙盤邊角：“少將軍莫不是被燕賊嚇破了膽？“
他抓起象徵朔方軍的赤旗，猛地插進范陽城頭，“此刻燕軍糧道被截，安清歌與吐蕃援軍尚未合圍，若等上官義那閹狗緩過氣來......“
“報——！“
傳令兵撞開帳簾的剎那，濃重的血腥氣裹著雪粒子撲進來。
那人手中攥著的，竟是半截繡著藥王谷百草紋的衣袖。
“稟節帥！“
傳令兵膝行三步，染血的諜報在青磚上拖出暗痕，“丑時三刻，李夫人療傷的別院遭襲！刺客所用箭簇......“
他顫抖著捧起淬毒的箭鏃，“刻著神策軍的火漆印！“
郭子儀手中鐵戟轟然墜地。
李承淵目眥欲裂，劈手奪過箭鏃時，掌心被幽藍毒液灼得滋滋作響——正是徐慧湘那夜在寒潭畔教他辨識的“九幽噬心散“。
“好個一石二鳥。“
郭曜陌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出諜報邊緣的吐蕃狼首紋，“上官義既要拖住我軍主力，又要斷李將軍牽掛。此刻若貿然進攻范陽......“
他刀尖忽地挑起沙盤東側山隘，二十枚代表伏兵的黑旗應聲而倒：“此處鷹愁澗，足夠葬送五千輕騎！“
李承淵突然扯開胸前束甲絲絛，縱橫交錯的傷疤在燭火下如溝壑猙獰：“末將願親率三百死士為餌！只要主力能突破鷹愁澗......“
“胡鬧！“
郭子儀暴喝如雷，魚鱗甲撞得案上茶盞傾覆。
渾濁的茶湯漫過范陽城模型，將城牆染成赭色，“傳令各營：玄甲軍加固靈丘城防，跳蕩營徹查上官義蹤跡。至於范陽——“
老將軍指尖蘸著茶湯，在沙盤劃出詭譎弧線，“三日後子時，走青龍峽。“
帳中譁然。郭曜急道：“父親！青龍峽乃絕地，當年哥舒翰十五萬大軍......“
“正是要他們以為老夫會避諱。“郭子儀拾起徐慧湘遺落的銀針，精準刺入沙盤某處，“昨夜徐娘子高熱囈語時，曾說范陽西門戍衛統領的夫人......“
他佈滿老繭的拇指抹過針尖血漬，“臨盆在即。“
李承淵渾身劇震。記憶忽如雪崩——那夜徐慧湘蜷在他懷中翻閱《神農秘典》，硃筆在“移魂蠱“詞條旁批註：孕者血氣最宜引蠱。
朔風捲著戰旗拍打帳頂，郭子儀的聲音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三日後月圓夜，正是蠱毒最盛之時。承淵，你可敢用上官義教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