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了。
卓克王子沒穿蓑衣,被大雨淋得如同落湯雞。
明明該很狼狽的,可他那雙眸子就似被雨沖刷過的藍天,嘴角微微上翹。
松藍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幾眼,暗罵一句妖孽。
一個大男人長得這麼好看,簡直就是禍國殃民!
他憤憤想著,就見卓克王子伸出手指,挑起車簾一角。
“知意你的心也太狠了,連說也不說就走了?”
許知意竟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委屈,忍不住抬眸看向他。
微卷的棕色頭髮溼漉漉地往下滴著水,長長的睫毛上也沾著雨珠兒。
明明眼裡是掩飾不住的憂傷,臉上卻洋溢著令人無法拒絕的笑容。
“我以為我們都說清楚了,雨大,你先進來。”
卓克王子毫不遲疑地躍入馬車,接過浮生遞來的幹帕子,擦拭著頭上和身上的雨水。
許知意輕嘆口氣,吩咐銀珠。
“把卓克王子的換洗衣裳找出來。”
馬車很大,坐了四個人,依舊不顯擁擠。
銀珠很快在最下面的櫃子中翻出了一件淡藍的長衫。
“王子把乾淨的衣裳換上吧,別受涼了。”
馬車頂放下紗幔,後面的空間就成了一處換衣、歇息的地方。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卓克王子掀開紗幔。
接過浮生倒的茶,氣定神閒啜一口,才看向垂著眸的許知意。
“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宮地,為什麼這麼著急呢?這可不像你的性子。”
許知意平靜看向他。
“此去路途遙遠,我打算輕裝簡行,有些事要提前交代一下,我有個小小的請求,還請卓克王子念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幫我一次。”
她語氣平緩,面上亦無一絲波瀾。
卓克王子的心猛地一縮。
“咱們之間用請求二字是不是太見外了?你有事直說就是,我定皆盡所能。”
“白嬤嬤身子骨不好,江公公歲數大了,不適合遠行,還有那幾個小丫頭,一點拳腳功夫也不會,我想先讓她們留在王宮,還請卓克王子照顧一二。”
她考慮得如此周全,但所有被她擔心的人裡面,獨獨沒有他!
這一刻,卓克王子心中湧出千萬般的委屈與不甘,可看著她冷清的眉眼,他只能苦笑一聲。
“放心,他們住在芳華宮,絕不會出一點事,這一點我敢向你保證。”
頓了頓,他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要是你找到他了.......還會回來嗎?”
許知意默了默。
“我會派人回來接他們的.......”
也有可能她再也回不來了,那就得替留在東臨的這些人打算好一切。
白嬤嬤的身子骨,估計回泰安是不可能了,再那麼折騰一次,她連命都要搭在路上。
而江公公好不容易擺脫了皇宮的束縛,許知意不願意他的晚年依舊被困住。
“我打算讓江公公跟著肖何,以後他就不住在王宮裡了。”
東臨的商鋪,幾乎都是前店後院的佈局,許知意與肖何商量過,將其中一間售茶葉的鋪子轉到了江公公名下。
只是尚未來得及同他本人商量。
自此,江公公也算有一個好去處,再也不必仰人鼻息,活得小心翼翼。
“陳府醫是留下,還是隨你一同離開?”
“這訊息我還沒告訴他,但.......就他那火爆的性子,就算不帶上他,他自己也會追上來。”
卓克王子沉默下來,盯著車外的如織的雨幕發呆。
“你替他們所有人都考慮得這般周全,那我呢?”
許知意在心中嘆了口氣,語氣柔和。
“你是東臨未來的君主,想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總會遇到兩心相悅的,我提前祝你們舉案齊眉,攜手到老。”
卓克王子定定凝視著她。
“可惜她們都不是你.......罷了,如今再說這些無用,你記得多帶些銀票,別的東西能免則免。”
“好,聽你的。”
一如既往的乖順溫柔,可越是接觸,越知道她是個說一不二的姑娘。
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誰也沒法阻攔。
“知意,有時我真弄不懂你!明明才十七歲,為什麼總是給人一種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感覺呢?”
浮生在心中仔細算了算。
郡主上輩子活到二十歲被燒死了,任誰經歷過這樣的事,也會難以釋懷吧?
這一世,郡主找到了她,助她脫離苦海,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謹慎,生怕行差踏錯,又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曾以為安王會是良人,哪怕不能心意相通,也能相敬如賓。
可惜,世事難料,安王的嫉妒心幾乎差點毀了許知意。
分道揚鑣已是最好的結局!
至於卓克王子,浮生悄悄抬眼打量他,又馬上垂下頭。
他是個特別好的人,對許知意情深意重,只是可惜二人在錯誤的時間相遇,註定有緣無分。
王宮已經提前掌起了燈,遠遠望著,金碧輝煌。
門口展翅翱翔的雄鷹被大雨沖刷得閃閃發亮,夜明珠的眼珠子看著有些詭異又搞笑。
被浮生幾人鑿的坑坑窪窪的幾塊金磚格外顯眼。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這些許知意來過的痕跡大概會一輩子留在這座富麗堂皇的王宮裡。
也會成為卓克王子心中難以抹去的記憶。
東臨老國主一直保持著緘默,拒絕了許知意和卓克王子的求見,獨自在御書房枯坐到子時。
他歲數大了,愈加受不了生離死別,他怕見到許知意,會忍不住把人強留下來。
畢竟這關乎兒子一生的幸福!
可作為一國之君,他不能這麼自私。
長安郡主前來東臨和親,代表的是兩個國家的利益與盟約,她也為東臨帶來了希望。
假以時日,地下暗河會解決東臨缺水的問題,而貫通南北的渠道一道修成,不敢說百年盛世,但至少卓克王子與他的子孫後代將不再受任何困擾。
已經很久沒來過王后的寢宮了,這裡承載了太多或美好或悲傷的記憶,那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也是在這裡永遠閉上了那雙美麗靈動的眼睛。
相愛的十年,彷彿曇花一現,卻終究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