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猜不準謝雲璋的心意。
她只知道，謝雲璋是絕對不肯委屈沈歆玥的。
御妻和九嬪這樣的位分，他大概不會考慮。
那便只能在四妃之位上考量。
貴、德、賢、淑四個妃位，都是一品妃，按封號不同而品階依次由高到底。
有賢妃和淑妃在位，高階的妃位，就剩下貴妃和德妃了。
冊封德妃，須得家世三品以上的官家嫡女，才有資格。
貴妃更是不必言說，甚至必得是五大世家或者太傅太師府中嫡女。
還須被冊封的女子賢良恭謹，能夠為皇后助力。
沈凝若是不想自尋煩惱，便不該向謝雲璋薦沈歆玥為貴妃，否則便是將自己往懸崖邊上逼。
可就算她不薦，謝雲璋難道會聽她的，封沈歆玥做個德妃？
沈凝輕輕搖了搖頭。
“皇上，貴妃之位尚且空缺，沈大人也在三品官員之列，倒與沈二小姐身份合適。”
沈凝的嗓音沉穩，可若是細聽，還是能聽出一絲顫抖的餘音。
她說的都是違心的話，都是皇后該說，沈凝卻死也不肯說出來的話。
謝雲璋也聽出了這一絲顫抖。
可沈凝既有了這個主意，倒正對應他的想法。
他難得的放下硃筆，起身走向沈凝，伸手將她扶起來，“如此，便要勞煩皇后了，擇吉日冊封歆玥為貴妃。”
他的嗓音比之前要柔和些，吐息之中的溫熱繚繞著沈凝，如同早春破洞的第一眼泉水，給人希望。
可這對沈凝來說，是更大的折磨。
她含笑應下，轉身的那一瞬間，眼睛再也控制不住的發紅，酸脹。
她扶著婢女出去的背影，落在謝雲璋眼裡，讓他沉吟了片刻。
他似乎記起了沈凝初入宮的那一夜。
繁重的儀式，累的他這個皇帝都沒有力氣，坐在龍床上，墊著靠枕才能好好喘口氣。
而沈凝卻還在對他行禮，她沐浴之後穿著紅色的寢衣，肌膚如山巔最純淨的雪，格外吸引人注意。
她懵懂的跪在地上，小鹿般清澈的眼眸裡帶著興奮，激動，敬畏。
“臣妾沈氏阿凝，參見夫君。”
她脫口而出便叫錯了，緊張的上下唇都在打顫。
那時謝雲璋覺得，他這個新皇后，有點蠢。
沈凝出了勤政殿便差戰英去吩咐尚宮局，宣佈要冊封沈歆玥為貴妃的訊息，命六局二十四司立刻準備起來，禮部也要一同準備。
戰英原本不放心她一人回宮，可沈凝冷著臉差遣她去辦事，她也不敢有所違逆，更不想打擾沈凝。
這種時候，沈凝大概是想找個地方蜷縮起來。
可她又不能蜷縮在正陽宮裡。
所以她走向了冷宮。
那裡，總有她可以獨處的時候。
宮道幽冷，走向人少偏僻之地，便有一股寒意侵襲而來，沈凝有些渾渾噩噩，胳膊不知道被誰扶了一把，被人扶著走了一段，到了壽安宮，才回過神來。
“褚嬤嬤？”
扶著她的人，是太后的奴婢。
褚嬤嬤已經兩鬢斑白，臉上褶皺之中卻仍藏有慈愛，“皇后娘娘既到了太后這，不妨進去問個安吧，太后娘娘也想您了。”
“本宮……”
她想說改日再來，今日她這模樣，拜見太后實在失禮。
可那一臉慈祥的老人家，已經在宮院裡等著她了。
她瞧著她，盼著她，還朝她招了招手，“丫頭。”
太后簡短的兩個字，便刺痛了沈凝的眼睛，淚水奔湧而出，她整個人也不受控制的，朝太后奔了過去。
“母后。”
沈凝撲倒在太后的懷中，重重的喘了幾口氣。
這幾聲哽咽，真實的，讓人感受到了她的悲涼和痛苦，也讓人生出更多的憐憫之心，想好好的擁住她，輕拍一下她的背。
沈凝隨太后入了壽安宮，太后坐在主位上，為她置辦了個小席面，做了她愛吃的菜，還親手給她做了桃花酥。
“這內餡兒啊，是用山楂熬醬做的，知道你吃不了甜食，卻愛吃酸甜，哀家老早就開始挑山楂了，山楂核都是褚嬤嬤陪著哀家，一同挑出來的。”
太后慈眉善目，如珠如玉的面盤上，是對沈凝親切的愛護。
沈凝看的暖心，吃的也暖了腸胃。
“謝謝母后，如此疼愛兒臣，兒臣應當早些來看望您，給您請安。”
回宮兩月，如今才來拜見，著實是她有些怠慢了。
太后從未想過怪她，她眼中只有憐惜，“皇后為國出宮祈福三年，宮外日子過的清苦，你好不容易回宮，又有瑣事纏身，哀家這裡，你有空來便是了，實在不必牽掛的太多。”
沈凝吃了一口桃花酥，酸甜的口味蔓延在嘴裡，她心裡的苦洶湧的更多了。
在這宮中，只有太后會予她溫柔憐愛，真正體諒她的苦楚。
畢竟，當初是太后先見了她，打定主意要選她為皇后的。
太后看著她通紅的眼睛，也回憶起了當年，“哀家現在都不知道，當初跟你師父玄靜大師討了你入宮，究竟做的是對還是錯，你原本是她收養在座下，最有慧根的弟子，她當時是百般不願送你入宮，只可惜……她離圓寂不遠了，才將你託付給了哀家。”
可她讓沈凝入宮為後，這日子過的，好像辜負了玄靜大師的期望。
她泉下有知，也是會怒氣衝衝來指著她罵的吧。
“母后，兒臣尚好，回宮之後，還夢見過師父，師父也很欣慰。”
沈凝吃完最後一口桃花酥，擦了擦眼淚，對太后笑了起來。
她很容易滿足，有人為她熱飯食，陪著她，說著話，她就能積攢下來一捧開心，溫暖自己許久。
而如今太后給的，就是她想要的。
她不會再輕易哭了。
太后看她笑的如此真誠燦爛，心中只有更疼的，“哀家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在先帝那一朝成為繼後，與皇上也不過是表面上的母慈子孝。所以哀家這三年，都不曾對皇上有過半句勸諫，直到你回宮來。”
沈凝看到的，是殘酷的真相，也是她當初離宮時期盼的破碎。
謝雲璋本就是帶著心有所屬立後，沈凝在宮外祈福，他在宮裡與心上人朝夕相處，這對沈凝來說，怎麼不是莫大的傷害和背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