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書房。
今日書房裡新添置了一個座位,按照沈凝的意思,就安置在謝錦奕的後面,來的是個同謝錦奕身量一樣的男孩。
他穿著雪色的圓領綢衫,眉清目秀,儒雅謙和,五官與崔扶硯神似,連氣質也似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安安靜靜的。
謝錦奕自幼生長在宮中,身邊的皇室子弟多少都有些傲氣,他也是被眾人捧著的,自然矜貴。
可崔凌源卻是另外一種,令人刮目相看的清貴。
他其實不討厭他。
但……他一想到姨母食不下咽的樣子,眉頭便皺出了一縷鋒芒。
——
沈凝得知崔凌源出事,立刻趕往太醫院。
太醫院的隔間裡,一身雪白的男孩正無力的躺著,而吳院正剛剛給他施針完,他氣息才均勻一些。
沈凝趕到,她問吳院正,“情況如何?崔小公子可有危險?”
吳院正搖頭,“娘娘放心,崔家小公子的身子已經平復,只需服藥之後,再好生歇息便無礙了。”
沈凝安心了些,她坐到崔凌源身邊,打算替他再把個脈確認一下。
他原本好好躺著,一見她靠近,便起身跪在了床上,對沈凝恭敬有禮的磕頭,“崔氏凌源,拜見皇后娘娘,娘娘長樂金安。”
他端正有禮,不像個六歲的孩童,看起來沉穩持重。
沈凝目光柔和,“免禮。”
崔凌源這才起身。
他有一雙浮冰碎雪般的眼眸,清透澄澈,如沈凝之前看到的一樣,只不過這次再見,他的身體似乎更差了,而剛剛來的路上,戰英說他突然發病,是因為沒能及時喝藥所致。
沈凝關心的問他,“可是今日出門急,未曾帶藥入宮?”
崔凌源抿唇,“帶了。”
“既帶了,為何不吃藥?你自幼體弱,還是要靠吃藥來保養的,不可懈怠。”
沈凝扶著他躺下,一邊關心,一邊叮囑。
崔凌源只點頭稱是,卻根本不回答她的問題。
倒是戰英在一旁站著,努了努嘴,顯然是憋著話。
沈凝抬眸看了她一眼,“有話就說。”
她身邊就她一個忠心的人,不必有事藏著掖著的。
戰英素來細心留意,來通報沈凝之前,她已經知道原委了。
只不過她沒想到,崔家小公子是個能忍的,竟然不當面告訴沈凝,沈凝既問她,她便少不得要開口了,“娘娘,其實是二皇子他……”
“皇后娘娘。”
崔凌源細弱的嗓音吸引了沈凝的注意,他伸出小手來,拉了下沈凝袖子,“是我忘了喝藥,驚動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沈凝顰眉輕蹙,上次與崔凌源相見她便知道,他是個天資聰穎又細心的孩子,不會出這樣的錯。
可他不願意說,還不想讓戰英說,最後還懇求她,不要將此事告訴他父親。
他說,“孩兒體弱已經讓父親操勞,不想再為父親增添煩憂。”
他眼眸純淨,這番話說出來,卻讓沈凝心疼他。
小小孩童,卻已懂得隱瞞真相,體恤父母。
沈凝更有些憐憫他了,“本宮答應你,不告訴崔大人,可你也要按時吃藥,好好休養,明日再上書房,本宮會來看你。”
崔凌源眼中閃過一抹光亮,儘管極力剋制著情緒,沈凝也看得出,他是有些高興的。
崔凌源拜謝沈凝,沈凝端藥來喂他,他也喝的一滴沒剩下,極為乖巧。
下學之後,崔凌源被送出宮,沈凝本想去找謝錦奕,可到了他的宮室,才知道他去和謝雲璋沈歆玥一同用晚膳了,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
沈凝手裡還拎著給他做的糕點,原是和崔凌源一人一份的。
如今看來,也是送不到他嘴邊了。
沈凝把糕點給戰英了,戰英一邊吃一邊誇,“娘娘的手藝就是好!那些吃不到的人,是他們沒福氣!”
錯把魚目當成寶!
“明日本宮再做些,帶著去書房看看他們兩個孩子。”
沈凝雖三年不在謝錦奕身邊,可他三歲之前都是被她言傳身教的,她不覺得謝錦奕會不能明辨是非,無端的針對崔凌源。
可事情偏偏不如她所想。
崔凌源第二日到書房,依舊被謝錦奕為難。
他的藥又灑了,且謝錦奕還不許他坐在他後面的位置,要將他趕到最後一排去。
崔凌源體弱,又不敢與他爭執,自然只能抱著書本往後走,但書房裡的皇家子弟,都是擁立謝錦奕,見風使舵的性子,他們搶了崔凌源的書,還將墨汁弄到他的衣衫上,更有甚者,一把推倒了崔凌源。
他背後的桌角尖銳,眼看是要受傷了。
謝錦奕也有些驚訝,只不過他素來高傲,絕不會出手去救被他針對的人,只能睜大眼睛看著。
其他孩子都在大笑,準備看崔凌源摔倒。
千鈞一髮之際,一雙手撐住了崔凌源。
沈凝將他抱起來扶穩,看到他略顯蒼白的小臉,滿眼關切,“還好嗎?可有受傷?”
“我沒事,皇后娘娘。”
崔凌源氣喘的有些厲害,但他喘勻了氣,便立刻回覆沈凝。
不讓她擔憂。
“母后。”
“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金安!”
一眾孩童見到她來,紛紛行禮。
謝錦奕為首,他對沈凝無懼無畏,可其他孩童,心中卻都是敬畏沈凝的。
沈凝待他們寬厚卻也從不放縱,讓先生教導他們一向嚴格。
今日之事,他們著實是看謝錦奕的反應來行事的。
他不想崔凌源留在皇家書房,他們自然會效仿。
所謂上行下效。
便是如此。
沈凝也清楚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嚴厲的目光,徑直看向了謝錦奕,“奕兒,你為何為難崔凌源,論親緣,他是你的表弟。”
沈凝雖不想承認血脈,可血脈終究相連。
謝錦奕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他只是厭煩,“兒臣並未為難誰,只是書房重地,也不是無名無分之人可隨意出入上課的,母后,皇家書房,只有皇室子弟才能聽學。”
崔凌源他跟皇室弟子沒有關係,他父親的官位也未曾到三品,他連參加皇室子弟伴讀遴選的資格都沒有。
只是母后一意孤行,偏心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