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星是半神,差一步就可登神。
人類的外形只是孢屍蟲的孢子擬態,時間過於久遠,連萬星也差點忘了,她這具身體是蟲子組成的。
所以她有點擔憂在場所有人,能否承受這份衝擊。
反正萬星是不在意自己暴露的。
“開始了,”萬星說。
她閉上眼睛,指尖慢慢掐進掌心,不是疼,是一種酥麻感,從指尖蔓延到手臂,再到整個身體。
她聽見有人倒吸冷氣,知道自己的面板正在起變化,先是手臂,褐色的鱗片從面板下鑽出來,一片疊一片。
“別盯著看,”黑石的聲音有點啞。
萬星睜開眼,看見對面的霍斯正捂住嘴,臉色慘白。
她想笑,卻發現嘴角已經長出觸鬚,細長的黑色觸鬚輕輕顫動,掃過桌面。
身體在變形,骨骼發出細碎的咔嚓聲,胸腔裡有什麼在蠕動,像是無數小爪子在抓撓。
這具身體是蟲子做的,她有時候會忘記。
孢子擬態太逼真,偶爾摸自己的手腕,能感覺到血管在跳動。
“忍住,”萬星開口,聲音已經變了。
有人站起來想跑,椅子翻倒在地,黑石伸手按住那人肩膀,沒說話,但臉色也不好看。
萬星能聞到恐懼的味道,從每個人身上飄出來,像腐爛的水果。
她不再看他們,低頭看自己的手。
手掌已經完全變成蟲肢,關節處有鋒利的鋸齒,背部傳來劇痛,像是有什麼要破繭而出。
對了,是翅膀。
儀式不需要太久,幾分鐘而已。
在場的人度秒如年。
萬星集中精神,感受蟲群意識在體內翻湧,衝擊著她的大腦。
這是她的“大腦”,無數小蟲的意識交織在一起。
“連線上了,”她聽見自己說。
觸鬚輕輕擺動,捲住桌上的檔案。
黃昏協議的回應很慢,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斷斷續續。
萬星努力分辨那些資訊,蟲肢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結束時,她的翅膀已經收回去了,面板下的鱗片在慢慢消退,露出蒼白的人類面板。
手臂上有幾道抓痕,是剛才變形時自己抓的,滲出淡淡血跡。
“沒事了,”萬星說,聲音恢復了正常。
有人站起來,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聲音。
黑石看著她,眼神複雜,像是想問什麼,又沒開口。
萬星彎腰撿起地上的檔案。
“都出去吧,”她說,“明天再開會。”
沒人說話,陸續有人離開。
最後剩下黑石,他走到門口,又停下來,“需要我叫醫生嗎?”
萬星搖搖頭,拿起桌上的咖啡杯。
會議室只剩她一個人。
萬星走到舷窗前,望著外面的星帶。
她有時候會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恢復到過去的正常身體。
萬星已經習慣了異常的軀殼,漸漸遺忘自己最開始的樣子。
她最開始長什麼樣呢?
萬星把杯子放下,裡面的咖啡已經被喝掉了。
她習慣了這樣的日常,時常想些無關緊要的事。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沒穿越,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但她知道不可能,從殺掉第一個敵人開始,就不可能了。
走廊傳來腳步聲,很輕,是黑石。
萬星轉身看向他。
黑石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細長而模糊,像隨時會被風吹散。
“不了,”萬星說,“我想再待一會兒。”
黑石點點頭,走了。
腳步聲漸漸消失,走廊恢復安靜。
萬星走到椅子旁,坐下,伸手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的面板下,能感覺到蟲體在輕輕蠕動。
她不需要吃飯,不需要睡覺,甚至不需要呼吸。
但她每晚都會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躺幾個小時。
每天都會深呼吸,感受空氣進入肺部的感覺。
這是她的執念。
她愛人類,愛他們的脆弱,愛他們的固執,愛他們明明知道會死,卻還要與古神抗衡。
所以她要維持人類的習慣,哪怕身體已經不是人類,哪怕蟲群意識每天都在侵蝕她的思想。
萬星站起來,活動一下肩膀,走向門口。
經過光滑的牆面,她停下來,看著反光中的自己。
蒼白的臉,鮮紅的眼睛,漆黑的頭髮亂糟糟的,眼下有濃重的烏青。
很好,看起來像個人類。
萬星轉身離開會議室,進入走廊。
遠處傳來隱約的談話聲,是士兵在互相交流,他們討論維修計劃。
她放慢腳步,聽他們的聲音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彷彿在黑暗的宇宙裡短暫相遇,又各自駛向遠方。
腦部又開始鈍痛,像有人用鈍刀慢慢割。萬星閉上眼睛,任由疼痛蔓延。
她知道這是蟲群意識在躁動,像是提醒她不要忘記自己是誰。
但她不想想,她只想睡覺,像人類一樣睡去,做個無關緊要的夢。
迷迷糊糊中,她彷彿看見女王蜂的臉。
她站在甲板上,笑著對她說,“萬星。”
萬星想伸手摸她,卻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蟲肢,黑色的觸鬚纏住她的脖子。
女王蜂的笑容漸漸變成驚恐,眼睛瞪得很大,像要掉出來。
是夢,女王蜂絕不會因為她形態的改變而驚恐。
而且,女王蜂已經死了,她親手將其送上的絕路。
……
萬星緩緩睜開眼,嘆了口氣。
她絕不後悔殺了女王蜂,從那場分歧開始,萬星和女王蜂就不是同路人了。
是敵人,那就會攻擊,萬星既然殺了第一個“女王蜂”,就能殺第二個、第三個女王蜂。
無論是誰繼承了這個概念,她都不會留手。
房間裡一片漆黑,她坐起來,摸黑開啟燈,燈光刺眼。
她起身去接水,水管流出的水有點涼,她喝了一口。
萬星靠在水槽邊,看著自己的倒影,慢慢伸出手,輕輕觸碰水面。
那裡有個人類,眼睛裡有血絲,表情疲倦,正在看她。
只有這點最像人類了,脆弱的抗壓能力。
萬星自嘲的想道。
“沒事的,”她對水中的人說,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誰。
還有很多事要做,巡視,開會,和黃昏協議聯絡,處理檔案……
但現在,她只想躺下,閉上眼睛,假裝自己能睡去,做個關於人類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