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霂桑還是抓住了一個重點。

“所以說胡玉燭這輩子本來就是來報恩的，只是道行不夠，沒報明白，才會又有了多吉那一世的糾葛？”

師兄一雙眼睛笑起來細長帶鉤，呈現出一種很刻板印象的狐狸微笑，肯定地點了點頭，還試圖給她講明白一些其他的關係。

“你看那個婉婉了嗎？你不覺得也很眼熟麼？她就是下一世的洛桑，這一世她因為你帶她上鹽船橫死，所以下一世，你替了她去做祭品。”

這一說，周霂桑又想起之前胡玉燭也說過，多吉此生揹著人命而來，竟然是這麼回事。

這一環一環往前推，她又是為什麼要帶婉婉上鹽船呢？

“難道我這一世是個人販子？”

師兄所知道的也不過都是胡玉燭轉述，這顯然觸及到了師兄的知識盲區，倆人一時大眼瞪小眼，還好恢復正常的胡玉燭適時地接上了話。

“你是被人販子賣的那個……這一世，你小時候被賣到這小女孩家做丫鬟的，帶她上船，本意也是為了保護她，只是出了意外。”

胡玉燭話音剛落下，另一道話音響起。

幾人正落進了一白牆黛瓦的小院子裡，明月當空，一把少女的嗓音刻意扮作男聲，掐著腔調從燭映紗窗的青影中傳了出來。

“我就是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人！”

又一個女童的聲音，很捧場地哇了一聲，隨即少女恢復了正常的嗓音，影子搖頭晃腦，聲音抑揚頓挫。

“那人說完，忽地就地化作一塊大石頭，而有一有學問的老者，認出原本盛著他的棺槨，就說：‘這是陰沉木啊！這陰沉木，可是有大神通！’。”

周霂桑沿著窗縫看過去，正見到那對不久後要命喪碼頭的小主僕，坐在窗邊吃小零食。

婉婉真的非常可愛，扎著兩個小髻，面料柔軟的袖子託著臉依偎在榻上的小茶几邊，臉蛋被燻得紅紅的，眨著一雙大眼睛，抵在臉蛋邊的袖子裡，露出一隻抓著一半月餅的小胖手。

四下已是萬籟俱寂，大概是中秋團圓飯之後，小孩子玩高興了，睡不著，又在這邊開小灶。

“霽月，那陰沉木現在何處呀？我能向它祈願嗎？”

婉婉說著又啃了一口月餅，周霂桑心下了然，這個霽月應該就是這一世的她了。

果然，講故事的小丫鬟，眼睛轉了轉，大概是在給這個陰沉木編一個去處。

正當這時，一道年輕男子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當然不能了！她編故事騙你呢！那陰沉木，乃是世間最兇之木，作為枷鎖鎖著禍世之源，怎麼能隨隨便便被從河裡衝上岸。”

“誰在那！”

霽月一把推開窗，周霂桑和師兄也齊刷刷把頭轉向了傳出男子聲音的香樟樹。

香樟尚未長成，根本掩不住什麼，少年一身青衣長衫，油頭粉面的，大晚上的，都起風了還要搖著一把摺扇，昂首闊步自香樟後繞出，就算月下風采卓絕的眉眼，也有點難以壓住他這一身行頭給人帶來的不適。

周霂桑和師兄難掩嫌棄，看著剛下山的少年胡玉燭滿院開屏，頗有默契地斜了現在的胡玉燭一眼。

甚至連仙長和神君姐姐也沒忍住，先是仙長噗嗤一聲笑開，神君姐姐原本仍想維持一下公幹時的嚴肅氣氛，到底也還是沒忍住，憋笑憋到直抖。

始作俑者胡玉燭，被年少射出的一顆子彈正中眉心，他當然也意識到了當時這個出場實在拿不出手，但是他能怎麼辦嘛！怎麼了嘛！剛下山！不懂嘛！

胡玉燭內心抓狂，面上卻不顯，目不轉睛假裝無事發生，但是脖子耳朵都爬上了一層薄紅。

他們這邊幾個人是在看熱鬧，可是在主僕二人那邊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任誰家小姐深閨夜裡出現個陌生男子，都不是能泰然自處的吧。

霽月當即要落窗喊人，胡玉燭卻長腿一邁，竟眼疾手快從窗縫擠進半個身子，湊到兩人面前，語氣格外輕快。

“姐姐莫聲張，我是來助你的呀！姐姐不認得我了嗎？”

他邊說邊繼續往窗子裡爬，婉婉當即被嚇哭了。

這胡玉燭剛下山時……雖然看著和多吉那一世，年紀差不多大，氣質卻完全不一樣，跳脫又有毛病，這要是他控制不好化出了原型，怕是尾巴要搖上天了。

周霂桑看著胡玉燭漏在窗外的半個屁股，實在很難把他和那個驚豔到她的少年形象重疊起來……

大概是那一世，總歸是參了軍，經歷了些社會主義先進教育，還要肩負起和多吉的小家，活潑是活潑的，卻是很正很端莊的一款少年人，又穿的很有些異域風情，所以格外加分。

反觀這小院子裡，他都這樣了，初見是很難好好收場的，但是總歸他是個精怪，溜掉還是很容易的。

看著雞飛狗跳的小院子，周霂桑都替他感到丟臉！

要不告訴神君姐姐別看了吧！她單方面宣佈，這一世的胡玉燭，她絕對絕對絕對看不上！

“你為什麼會覺得霽月記得你呢？”

胡玉燭摸了摸鼻子望天。

“這個……當時剛下山，見到故人，比較激動……”

可能看他實在太丟人，師兄也不想他繼續丟他們師門的臉，對著神君和仙長找補。

“師弟，年少時行事是純稚一些……”

周霂桑看到仙長和神君姐姐忍笑忍到辛苦的樣子，只想說，別解釋了，越解釋越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