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霂桑不知道為什麼，胸膛湧起一股熱血，胡玉燭的這些話，讓她格外能產生一些共鳴。

就在這時，眾人注意到，一名小戰士和一個小和尚說了幾句話，小和尚點了點頭，就帶著人向大殿方向走去。

小和尚的小短腿只比石階高一點，這樣的年紀，在現代社會，還是家裡會害怕磕了碰了的年紀，但是在這裡，他早已參加勞動，並不覺得這些石階是什麼問題和危險，又或者，根本沒有人在意這樣一個幼小的生命，這樣是否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也並不是所有人都不在意，小戰士看不下去，抄手從小和尚腋下穿過，一把把他抱了起來，小和尚呆愣愣的臉上綻放出了一個侷促的笑容，小戰士也笑開了，墨玉一樣溫潤的眸子彎成兩道月牙。

天亮了……

剛才灰頭土臉地沒太注意，現下再一看，小戰士不是少年胡玉燭是誰。

她們一行人隨著少年胡玉燭和小和尚，行至一間內殿。

周霂桑一邁進殿便聞到一股怪異的藥草氣息，一經捕捉到這樣的氣味，她下意識閉了下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這裡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她正準備去神君姐姐那邊尋求點安全感，身側就伸過來一隻溫暖的手掌，覆蓋到了她的眼睛上，另一隻手虛虛攬在她身後，輕輕拍著她。

“別害怕……”

周霂桑不合時宜地替胡玉燭落了一滴冷汗，怎麼敢的啊？這合禮嗎？當著神君姐姐面對她勾勾搭搭……

冷風吹過，周霂桑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把抓住胡玉燭擋在她眼前的手，什麼合禮不合禮的，這很合理！

從胡玉燭指頭縫裡看向抱著小和尚的小戰士，正和他倆現在這個站位有點異曲同工，周霂桑忍不住想，難道自己是那個小和尚？啊這……

正想著，小戰士胡玉燭和小和尚來到了一張漆藝的矮供桌前，供桌上除了有些不新鮮的果子，還放著一些奇形怪狀的刀錘鑿子和瓶瓶罐罐，案臺後面，是一座像小轎子一樣的寬大座椅，鮮豔詭秘的經幡自四周垂下，座椅中間端坐著一個小“菩薩”。

她戴著漂亮的綠松石髮飾，穿著和寺廟裡其他孩童格格不入的乾淨衣服，可卻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無力地垂著，一動不動，幾乎已經是一座雕塑。

周霂桑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內心一緊，她的五官和周霂桑一模一樣，看樣子不過十二三，顯然這才是多吉。

少年胡玉燭和小和尚的到來，帶動氣流，沖淡了一些沖鼻的草藥味，多吉有所感應，終於動了一下，髮飾輕輕晃動，但是非常剋制，小戰士胡玉燭輕輕放下小和尚，快步就要走過去，卻被小和尚拉住。

他們明明在說一種她從沒聽過的語言，但是周霂桑就是聽懂了，小和尚在說，多吉是最聖潔的祭品，她的皮為菩薩所有，任何人都不被允許碰觸她。

周霂桑毛骨悚然，雖然大概有過很多猜測，她沒想過是這麼欠了人家一張皮啊……

“這怎麼能算我欠一張皮呢？這是搶我一張皮啊……”

她這聲抱怨聲音極低，只有站在她身側的胡玉燭聽到了，胡玉燭耐心地解答起來。

“這是多吉生身父母之命，雖說此生承負此生了，但涉及星宿海密宗……且多吉此生本就揹著人命而來……她……”

胡玉燭見了多吉之後，就再鮮少移開視線，雖然難得分心向周霂桑解答，但是眼睛仍然一秒不錯地看著多吉，此刻卻是突然猛地轉頭看向周霂桑。

供案上的燈火閃爍了一下，胡玉燭烏黑的眼珠也隨之在一瞬間變得異常明亮。

相識以來不過幾面之交，胡玉燭留下的印象總是是很溫柔沉靜的，現下這個驚喜到有些俏皮的表情非常突兀。

周霂桑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那一切只是她的夢，沒有任何事實佐證那些真實發生過，但如果，她夢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這意味著什麼？

她的確對胡玉燭有好感，而且剛剛見過黃花大閨男版胡玉燭，她更加確定，那長相太是她的菜了，只是……她爸爸媽媽孕育的她算什麼？她其實不是周霂桑？她其實還是多吉？還是她只是有一部分多吉記憶的周霂桑？她的腦子變成了一坨略乾的乳膠漆，思緒深陷其中逃不脫。

迎著她困惑的眼神，燈火重新燃得安安穩穩，胡玉燭的目光也再次平靜起來。

“我師兄告訴你的？”

周霂桑原本出神看著胡玉燭身後的壁畫，此時回過神，再次對上胡玉燭的目光，下意識點了點頭。

因為過於陷進自己的思緒，沒有看到胡玉燭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

他剛剛有一瞬間在想，也許周霂桑帶著前世記憶而來。

在他跪在泰山神殿的日日夜夜裡，元君曾因不忍心，透露過天機。

周霂桑的魂魄有些特殊，她與輪迴本身有一層很深的牽絆，縱然是元君也不能參透，這致使周霂桑每一世轉世都會投在人道中，似乎在輪迴中尋找什麼，這情況並不常見，但她身上除了這一層純粹到自然的牽絆，再沒其他，卻也許就是生來如此特殊也未可知。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周霂桑不能算是他的多吉呢……

也許他的多吉還記得他，也許，這高原上冷冽的風並非什麼都沒留下。

但是，此刻立在輪迴中重新看向過往，卻發現好像都只是虛妄……

她不記得，她什麼都不記得。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他仍然願意為她而來。

他叩首幾千個日夜，他願意將一身皮毛獻給水族，只願換她此生平安，萬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欺瞞師門，說只想再見她一面，卻是存了和她一同赴死的心。

他會在水族剝下她的皮之前殺了她，再自殺陪她，只是到了那一步，總是不忍心，臨陣反水，被水族打成重傷，又耗費修為替周霂桑療傷，因此才會被師兄找到……

思及此，胡玉燭忽然有些恐懼焦急，周霂桑會不會誤會他，會不會害怕他？他師兄是不是還是想讓一切回到正軌？

他將手掌完全貼在周霂桑後背上，周霂桑立時聽到胡玉燭的聲音直接出現在腦海中。

“霂桑，你聽我說，無論我師兄告訴你多少，請你相信我，我承認之前主動接近你，是因為算到你近日大劫將至，是想搶先下手殺了你，以防你被水族虐殺，但是咱們現在有解法了。現在神君陰差陽錯穩住了水族，她也並不知道這裡的密宗就是源起星宿海的水族，也許這筆糊塗賬這一世就這樣瞞過去了，你千萬不可露出馬腳……水族獲取祭品的手段極其殘忍……”

努力消化新知識點的周霂桑，整個人開始斯巴達，這哥們自打一見面動的就是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