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方塘發來故意噁心人的微信,宋錦祚一陣惡寒,立起手機給周霂桑看了一眼,倆人非常默契地踏出樹蔭,對著方塘的視窗那個可疑的腦瓜,比了箇中指。
這場鬧劇最後結束於周霂桑去了趟醫院,當然是啥都沒查出來,兩家人大團圓到周霂桑家包了頓餃子,宋錦祚發表重要講話:還真是走的過年的流程。
等吃完了飯,周霂桑才發現,原來方塘那貨給自己也發了微信,只是她一直靜音沒聽到,而她和胡玉燭戛然而止的對話,也在她沒注意時,由對方非常適時地做了結尾,他說他先去忙,之後如果有機會,想試試周霂桑說的她們高中校門口的奶茶。
雖然胡玉燭說的是很場面的話,但是又好像留了個小勾子,周霂桑忍不住想跟宋錦祚說,卻又不好意思讓人知道她這突如其來又八字沒一撇的鐵樹開花,於是全憑一股裹挾著心虛的莽撞獨自做主。
【又又又木:你有空的時候就找我唄,我沒準正好有空呢。】
周霂桑為著自己的勇敢,默默比了個贊,立刻熄屏,倒扣在茶几上,整個人舉著哈密瓜癱到實木沙發背上。
雖然非常想知道對方回了什麼,又有點不敢看,萬一人家沒那個意思呢……
他萬一真的只是客套一下呢?還好她回的其實也挺客套吧……
“你咋了?你那什麼表情?你嗑的CP又發糖了?哪對?有我嗑的那對嗎?”
宋錦祚一邊嗑瓜子一邊給了她一柺子,像蹦豆子一樣劈里啪啦問了一大串,周霂桑短暫糾結了沒有零點一秒,立刻繳械投降。
“我好像又crush了……”
“打住!我不想聽!你那都什麼crush啊!你那是flash吧,一篇子一篇子翻得那麼快!我一點都不想聽!”
“flash啥來著?”
“你四六級別考了,flash是啥你都忘了……”
鑑於周霂桑和宋錦祚兩個人湊不出一個專注的腦子,沒一會話題就偏到十萬八千里去了。
倆人捧著哈密瓜,喝著茶嗑著瓜子,一直嘮到宋家人回家。
周霂桑先去衝了個涼,抹乳液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才發現,手腕上那個黑印,被輕易地洗掉了,這……單純是個印子?
忍不住拿起置物架上的柚子葉沐浴露,陷入沉思。
當時期末考試,為了討好彩頭,和同學一起拼單買了這個三無產品,因為味道不錯,已經洗了一陣子了,現在才忽然有點開始擔心這個成分……
但是畢竟也洗了一陣子了,也沒什麼問題,應該就沒什麼問題吧……
周霂桑半信半疑地吹乾了頭髮,拎著她老爸的老頭樂,敲敲打打就回了屋。
開了空調躺在涼蓆上,周霂桑翹著二郎腿,拿著老頭樂敲大腿,敲著敲著就陷入了夢鄉……
半夢半醒間,想起來自己還沒看胡玉燭回沒回她,她的思緒開始翻飛,非常隨機而不合邏輯地編排今天發生的一切。
她又回到了海邊,胡玉燭手裡攥了一團紅繩,教她給宋錦祚編喜扇,說這是古法非遺工藝,一般人他不教她。
周霂桑學得極其認真……
剛編出個圓不圓方不方的框,一瞬間,天塌地陷。
狂風像是一張巨大細密的網,愚弄著她,將她推搡向恐懼的深淵。
蓬草漫天,赭紅的滿月昭示著危險。
周圍什麼都沒有了,她在荒原上奮力地奔跑,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跑,但是就是下意識覺得不跑不行。
可她短胳膊短腿,一把就被按住了。
她面朝下看著地面略去的枯草,再睜眼時世界變成一片黑暗。
雷電閃過,照亮了天上的雲,是濃郁消散不去的硝煙。
雲層錯落盡是流淌的血色,有一瞬間她頭腦恢復了清明,她知道這裡是哪裡了,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一個稚嫩的聲音,空靈地反覆迴盪在她的腦海。
“你要藏好,等你躲過了十六歲,就好了……”
周霂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反覆做一個噩夢,夢裡總能聽到一個小女孩的聲音一直在說,過了十六歲就好了,躲過十六歲就好了。
因為這個夢,她一直覺得自己怎麼著都得是個被選中的魔法少女,結果,她一路長到十八也什麼力量都沒覺醒。
不過隨著她慢慢長大,經歷的事情多了,這個夢已經很久夢不到了,她也因此把這個夢歸結為小時候看過的某個動畫片,或者她爸給她編的某個睡前故事。
她有時候也會在夢裡意識到,自己又做了這個夢,就比如現在。
關於十六歲的話,一直反反覆覆地迴盪,陪伴著她從小到大,她早已經能夠平靜地等待這一切過去,但是這次有點什麼不一樣。
周圍安靜了下來,一個柔軟溫暖的東西圈住了她的腿,又或者該說,好像是一個毛茸茸的大貓在蹭著她繞圈,耳邊的聲音被另一個聲音取代。
“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這個聲音太溫柔,太讓人感到安心,周霂桑卻像被定住一樣,沒有辦法低頭去看,她感到很困惑。
但是夢裡的她,五感都格外遲鈍,想不明白,做不出反應。
一直這樣過了很久很久,她終於慢慢吞吞順著聲源摸去,抓到一手油光水滑的皮毛,哧溜一下從她手裡滑出去了。
她難得敏捷地想要追過去,天光刺目,竟然又站在了那座不知名的金殿前。
她幾乎一瞬間想起了在海底時,那個突兀而光怪陸離的夢,只是這一次,她再看過去,上次拜伏在神像前的人變成了一隻動物,它有一身漂亮的紅色皮毛,卻口吐人言。
“求您憐憫,弟子願替多吉獻上我的皮……”
看到是看到,聽到人談話就又不一樣了,周霂桑自覺偷聽人牆角不是什麼好行為,正想轉身卻邁不動步,只能被動站著,一時間挪不動步,好在似乎除了她自己沒人看得見她,只聽到空靈年邁的女性聲音從殿中不知何處傳來,明明在責備,卻不乏關切之意。
“前緣已了,何必徒增煩惱?”
“她不該遭此大難……她,從來都良善純摯……這於她而言,又如何不是無妄之災?況且,弟子從未放下,怎能了前緣?”
雖然小動物的聲音因為發聲器官與人不同,夾著一點奇怪的尖細嗓音,但周霂桑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忍不住邁了一隻腳進殿,只覺周身如烈火焚燒,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阻隔,急忙收了腿。
她渾渾噩噩地像被罰站一樣,站在那座大殿外,周遭光景變化飛速,寒來暑往朝朝暮暮,雖然每次只是像擠牙膏一樣聽到一點點,但是也足夠她拼湊出一個還算完整的故事。
在晨光沐浴下,她看清了,那個跪在神明面前的小動物,是個皮毛漂亮的棗紅色小狐狸。
小狐狸應該是這位大神明的弟子,它在替它一個叫多吉的朋友懇求神明幫助,這個多吉是個老倒黴蛋,不知怎麼欠了人一張皮,周霂桑猜測這個多吉應該道行不高,和這小狐狸不一樣,沒了皮也就嘎了,所以小狐狸很著急。
可是這個事情的難搞之處,在於小狐狸和多吉之間的緣分盡了,本不該和多吉再有糾葛,可是它卻十分堅持,不能眼睜睜看著多吉去死。
動不動就欠皮獻皮的……特別血腥……
她深深地為小狐狸以及小狐狸的朋友感到肉疼,只是還沒聽到結局,她周身桎梏一鬆,融融日光從窗簾縫擠進了室內,落到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伸出了蚊帳的掌心。
她盯著被曬得發燙的手心,忍不住想,神明究竟有沒有憐憫那個可憐的小狐狸呢?
這真是破天荒,她竟然起的這麼早,精神還這麼好。
下意識正要伸手去拿手機,又立刻把手縮了回來,但是醒來第一時間看手機這件事似乎已經被鐫刻進了她的DNA,而害怕被胡玉燭拒絕,也像是某種突然覺醒的本能……
這份極限拉扯,最後還是被現實打破了平衡。
電視顯示著需要重新登入的資訊……嘖,還是逃不掉要用手機啊……
她終於拿起了手機,直面這個一直被她拖著不敢直視的綠色軟體,明晃晃的未讀訊息裡,卡通小狐狸頭像上標著一個紅色的1。
【胡玉燭:明天你有時間嗎?你想幾點去?】
“我可太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