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龍城。
一間臨街的茶館裡,茶客滿座,人聲鼎沸。
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講著“楚長官平定豫西,武魔頭伏法受誅”的段子。
引得滿堂喝彩。
而在靠窗的一角。
兩個穿著長衫,看似是教書先生模樣的中年人,正壓低聲音,聊著一些更“時髦”的話題。
“聽說了嗎,老李?”
其中一個稍胖一些的先生,神秘兮兮地說道:“咱們這華北,最近又出了個新衙門。”
“哦?什麼衙門?”另一個姓李的先生,好奇地問道。
“叫什麼‘華北聯合指揮部督察處’!”胖先生一字一句地說道,臉上帶著一種既敬畏又興奮的神色,“我聽在二戰區長官司令部的妹夫說了,這權力,大得嚇人!”
“怎麼個大法?”
“怎麼個大法?”胖先生壓低了聲音,湊到老李耳邊:“這麼跟你說吧,以前,咱們只知道軍統、中統的‘特務’利害,誰見了都得繞著走。
可這個督察處,不僅能管軍隊,能管地方官,甚至連軍統和中統的特務,都歸他們管!”
“我的天!”
老李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這不成了‘西廠’了?”
“這處長,得是個什麼樣的大人物,才能鎮得住場面啊?”
胖先生得意地一笑,彷彿這個任命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一般。
“你猜猜,是誰?”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個當家的。一個正的,兩個副的。這安排,那叫一個絕!”
“正處長,是咱們二戰區軍法處的副處長,曹破天!”
“聽說這位,是楚總顧問一手提拔起來的,此前曾在戰場上一刀砍掉了日本大佐的腦袋,做起事情來鐵面無私,六親不認,哪怕是閻長官、楚長官的面子都不給!”
“兩個副處長,就更有來頭了,一個,是軍統局的毛人鳳,另一個,是中統局的葉秀峰!這二位,可都是戴老闆和二陳先生的心腹干將啊!”
老李聽得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咂了咂嘴,感慨道:“高!實在是高!這一手安排,真是滴水不漏啊!”
“可不是嘛!”胖先生一拍大腿:“你想想,軍隊、軍統、中統,三家的人,湊在一個衙門裡,誰也別想一家獨大,他們互相盯著,互相制衡,最後,還不得都聽上面那位的?”
……
另一邊,林縣。
林縣地方政府的縣長親自設宴,款待這位從“上面”來的少校參謀賈偉誠。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也漸漸熱絡起來。
“賈參謀。”
縣長端著酒杯,滿臉堆笑地說道:“您看中的那塊地,風水絕佳,確實是咱們林縣數一數二的寶地。
只是這購地之事,恐怕還要費些周折。”
賈偉誠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問道:“哦?”
“縣長此話怎講?莫非,是地價談不攏?”
“不不不,”縣長連忙擺手,“價錢都好說。主要是,那塊地界,最好的那一片,原本”
他嘆了口氣,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
賈偉誠放下酒杯,佯裝好奇地問道:“縣長但說無妨,這裡沒有外人。若是真有什麼難處,我也好向趙鵬程長官彙報。”
縣長一聽,像是得了“尚方寶劍”,這才壓低聲音,大吐苦水。
“參謀長,您有所不知啊。”
“那一片最好的地,原本是幾戶老百姓的祖產。可就在半年前,被錢家給強行買走了。”
“錢家?”
“就是咱們華北第六集團軍,錢總司令的本家。”
縣長說得聲音更小了:“他們家的人,帶著一幫人,又是威脅,又是恐嚇,最後,硬是逼著那幾戶人家,用不到市價三成的價錢,把地給畫了押。”
“老百姓們是敢怒不敢言,狀子遞到我這裡,我也不敢管啊!”
縣長一臉的苦澀。
賈偉誠心中瞭然,他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難道,就沒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嗎?”
縣長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麼。
“有!怎麼沒有!”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我們這邊去年剛從太原那邊,分配來一個大學生。
叫周正。
這小夥子,年輕氣盛,嫉惡如仇。
一聽說這事,當場就炸了鍋!”
“他也不管對方是誰,直接就寫了一份詳細的調查報告,要往上捅。”
“結果呢?”
縣長搖了搖頭,嘆息道,“報告還沒送到長治就被錢家的人,帶人給堵了。”
“把那小周,給打得.,”
“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要不是我偷偷派人護著,恐怕小命都沒了。”
“從那以後。”
縣長無奈地說道:“就再也沒人,敢提這件事了。”
一個嫉惡如仇的大學生辦事員。
一個仗勢欺人的將門惡霸。
一個官官相護的黑暗現實。
賈偉誠的心中,瞬間勾勒出了一副完整的畫面。
他意識到,這裡面必然是有些蹊蹺的。
這不是簡單的鄉里糾紛了。
又不是古代,告御狀還要親自去京城。
難不成錢家在林縣當真是一手遮天,連一通電話都打不出?
賈偉誠不敢怠慢,立刻將此事以電報的形式彙報給了趙鵬程。
……
兩天後。
華北聯合指揮部。
當楚雲飛看到這份初步調查報告之後,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豈有此理!”
他將電報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一股無形的怒火,讓整個辦公室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一旁的方立功也看完了密報,同樣是眉頭緊鎖。
“雲公。”
他沉聲說道,“錢伯均此人與您,與我共事這麼多年,他為人還算正直,治軍也嚴。”
“他家裡的這些事情,我猜,他本人十有八九是不知情的。”
“不知情?”
楚雲飛冷哼一聲,心中怒火正盛。
如果錢伯均站在他的面前,此時此刻早已經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趙鵬程在接到電報之後並未直接告知楚雲飛,而是派遣下面的人進行了初步的二次核實與調查之後,才將此事彙報給了楚雲飛。
錢家兼併土地之事,在當地不是什麼瞞得住的事情。
隨便一打聽,基本上就將這件事情確認了下來。
辦公室裡,沉默了良久。
楚雲飛來回踱著步,顯然是在思考,如何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情。
直接派督察處去查?
動靜太大,容易讓錢伯均下不來臺。
尤其是現在會戰即將打響,錢伯均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
一旦真的查出了問題,楚雲飛也不能在大敵當前的時候處理了他。
畢竟,錢伯均在軍中威望甚高,也是華北戰區不可或缺的一員悍將。
壓下來,當做不知道?
更不可能。
這與楚雲飛一直以來的理念,背道而馳。
最終,楚雲飛停下了腳步。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立功兄。”
“龐長官你來替我接待,我親自去一趟。”
……
當龐炳勳乘坐的專車,緩緩駛入長治城時。
這位見慣了世事滄桑的老將軍,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絲驚訝。
眼前的這座城市。
與他印象中那個貧瘠、閉塞的北方小城,截然不同。
街道寬敞而潔淨,兩側是新近粉刷過的青磚瓦房,雖然不甚華麗,卻顯得整齊而有序。
街上,行人如織,車水馬龍。
穿著藍色工裝的工人,揹著書包的學生,推著獨輪車販賣蔬菜的農民,以及穿著各式軍裝計程車兵。
每個人的臉上。
雖然還帶著戰爭年代特有的風霜,但都洋溢著一種昂揚向上的、充滿了希望的精神氣。
這。
與他在豫西地區看到的,那種死氣沉沉、百姓面有菜色的景象,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龐炳勳忍不住喃喃自語,探頭探腦的張望了一路:“這裡真的是長治,怎麼感覺比徐州還要繁華.”
聯合指揮部外。
前來迎接他的。
是華北聯合指揮部的作戰科科長,張大雲。
“龐總司令,一路辛苦。”張大雲的態度,謙和而又不失禮節。
“張參座客氣了。”龐炳勳下了車,與他握了握手,目光卻在四處搜尋,“不知楚總顧問,現在何處?”
在龐炳勳想來。
自己畢竟是主動交出兵權,前來“述職”的前輩。
於情於理。
楚雲飛都應該親自出面,接待一下。
張大雲聞言,臉上露出了一個略帶歉意的、神秘的微笑。
“龐總司令,實在不巧。雲公他臨時有緊急公務,需要處理。”
“他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好生接待您。”
“他請您,先在長治暫住幾日。”
“林縣那邊,為您修建別院的事情,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操辦。”
張大雲自然不可能告訴龐炳勳楚雲飛去做啥了。
龐炳勳心中雖然有些失落和疑惑。
但面上,卻不動聲色。
在張大雲的陪同下。
龐炳勳在長治城內,進行了一次“走馬觀花”式的參觀。
而越看,他心中的震撼,就越是強烈。
他看到。
在城郊,一片片規劃整齊的工業區拔地而起。
高聳的煙囪裡,冒著滾滾的濃煙。
他聽到。
從巨大的廠房裡,傳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
他路過一處露天的大食堂,正值午飯時間。
排著長隊的工人們,正興高采烈地打著飯菜。
飯是大米白麵饅頭,菜是白菜燉豬肉粉條,雖然豬肉很少,很多都是油炸,素菜也是簡單的鹹菜。
但熱氣騰騰,分量十足。
“乖乖。”
龐炳勳忍不住咂了咂嘴:“這伙食,比我們第四十軍,都好上不少啊。”
“這些工人們做的都是體力活,若是吃不飽幹活自然不願意多下力氣,所以保障工人的日常生活,是我們頗為重要的一項系統性工作。”
龐炳勳又路過一處正在施工的工地。
上千名民夫,在技術人員的指揮下,幹得是熱火朝天。
他們不是被強徵來的苦力,而是按日領薪的工人。
休息的時候,還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療隊,為他們送水送藥。
“張參座。”
龐炳勳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哪來這麼多錢,搞這些建設?”
張大雲笑了笑,指著那些幹勁十足的工人。
“錢,一部分,是中央撥的,也就是從央行搞到的紓困貸款,因為楚總顧問的薄面,我們拿錢比其他人要容易許多。”
“另一部分,是我們自己掙的。”
“我們把菸草、煤炭、鐵礦,統一由綏靖公署經營,換取外匯和物資。”
“再用這些錢,來興辦工廠,改善民生。”
“這,就是雲公所謀的‘以工代賑,以戰養戰’。”
龐炳勳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為了打仗搞的那些苛捐雜稅。
那些被盤剝得一乾二淨的百姓。
偏偏極盡壓榨民力的情況下,都無法供養起四十軍這萬把人。
而長治這個情況,想要養一個四十軍,甚至是養十個四十軍,恐怕也是輕鬆無比。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建設地方這種事情,軍閥在和平時期能夠意識到並且付諸行動。
但在戰時,往往沒有這個意識和能力。
中午,雙方在指揮部的食堂內熱火朝天的吃上了一頓午飯。
少許的肉腥味,已經讓龐炳勳感慨不已。
下午。
張大雲的行程,是去視察長治兵工廠。
龐炳勳心中一動,主動提議,想要一同前去看看。
張大雲欣然同意。
當龐炳勳走進那座佔地近千畝,備森嚴的巨大兵工廠時。
他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撼動了。
一排排巨大的廠房裡。
小兩萬的工人。
正在流水線上,緊張而有序地忙碌著。
火花四濺的鍛造車間,機油味濃重的機加車間,以及最後進行組裝的總裝車間。
這裡,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現代化的工業王國!
他們參觀了步槍生產線。
嶄新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晉造七九式”步槍(仿中正式),如同流水一般,從生產線上下來。
工人們正在進行著最後的校準和測試。
“我們現在,每個月,能生產這種步槍,超過五千支。”張大雲介紹道:“西北製造總局並未重新搬遷回太原,依舊留在了陝西地區,部分廠區開設在晉東南。
太原地區則是規劃了重型兵工廠,用於生產汽車、裝甲車以及坦克。
在規劃之中,三處兵工廠會呈三足鼎立之勢。”
當龐炳勳看到,一門門嶄新的擲彈筒以及82毫米迫擊炮。
他那顆久經戰陣的心,都忍不住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龐炳勳顫抖著手,眼中,流露出了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
“這些就是此前配屬給我們的小炮吧,這可都是好東西啊.”
他轉過頭,看著張大雲,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酸楚和羨慕。
“張參座,這些裝備.”
張大雲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也是一陣感慨。
他苦笑著解釋道:“龐總司令,您別看我們現在家大業大。”
“其實,我們的大規模擴產,也是近兩個月,才剛剛開始的。”
“目前的產能,還遠遠不足。”
“別說是您了,就連我們華北的飛虎集團軍、第六集團軍這兩個真正意義上的王牌主力部隊都還沒能做到完全的換裝。”
“許多中央軍的部隊,現在用的,還是五花八門的‘萬國造’,子彈的口徑尚且無法統一。”
“您猜華北聯合指揮部這麼多號人當中,什麼部門的人最多?”
龐炳勳一怔,疑惑道:“該不會是後勤部門吧?”
張大雲點了點頭:“是啊,就是後勤部門,在兼併了二戰區的後勤部門之後,人數足足達到了七百人,就這還經常通宵達旦的加班加點。”
龐炳勳:“部隊數量太多,將領們之間的出身情況也是頗為複雜,一碗水肯定難以端平。”
張大雲點了點頭:“是啊,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啊,隨著華北軍工體系的繼續發展,鐵路完成了並軌,山陝地區的軍工產量勢必會供給到全國,對於接下來的作戰勢必會提供極大的幫助”
龐炳勳忽然出聲問道:“關於本次安陽、邯鄲方向的會戰,聯合指揮部迄今為止尚未召開會議,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