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罵了?我沒聽見。”
“我也沒聽見。”
“我看是發病了。”
“多半是了。”
“我說什麼來著,我看著他從瘋人院跑出來的。”
“小心些,誰知道瘋病會不會傳染。”
順子站起來,他也生氣了:“瘋病才不會傳染!”
說完又偷偷戳了戳馮繡虎,小聲道:“哥,你說是吧?”
馮繡虎很不高興:“我沒病。”
“我知道。”順子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但你不剛從那院子裡出來麼,沒被傳染吧?”
馮繡虎也遲疑了:“你不是說不會傳染麼?”
順子小聲道:“我瞎猜的。”
車伕們這下笑得更開心了。
“這哥倆,可真逗!”
一車伕笑得前仰後合,捂著肚子停不下來:“嗨呀,倆大傻子!”
“呵——啐!”
馮繡虎一口痰吐進車伕嘴裡,笑聲戛然而止。
馮繡虎斜著眼看他:“剛剛就你說看見我從瘋人院出來的?”
車伕咕咚嚥了口唾沫,梗著脖子回道:“就我,怎麼地?”
馮繡虎又問:“哪隻眼看見的?”
車伕伸出兩根食指,一根指著一邊:“兩邊兒都看見了,怎麼地?”
馮繡虎跨步貼近,指頭攮進眼眶一摳,噗嘰,一顆眼珠子被他掏了出來。
車伕吃痛大叫,剛一張嘴,馮繡虎把眼珠子塞了進去。
伴隨著喉頭一滾,硬生生嚥了。
車伕痛得滿地打滾,馮繡虎蹲下來問他:“另一隻呢?”
車伕邊哭邊喊:“沒看,真沒看,這隻今天沒睡醒,一整天都沒睜開過!”
馮繡虎看向周圍:“還有誰看著了?”
車伕們低頭的低頭,看天的看天,又開始對著地上的螞蟻和天邊的大煙囪指指點點,就是沒人搭馮繡虎的話。
馮繡虎拉著順子重新坐下來:“你看,沒人看見我從院子裡出來,說明我沒病。”
順子也覺得大哥說得在理,但他親眼看見了大哥翻進院子,只是現在不太敢張口。
馮繡虎不在意,他還有一大堆問題。
他從盒子裡拿出兩隻角:“這玩意兒值錢麼?”
順子愣愣回道:“值,可值了。”
“好。”
馮繡虎點頭:“那你從經濟學的角度分析一下它為什麼值錢。”
“嗯……”順子哼哼了一陣,眼神逐漸變得清澈。
“本質上還是因為物以稀為貴。”
另一邊又有人搭話。
馮繡虎轉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又換了個車伕坐在他邊上。
車伕對著角指指點點,侃侃而談:“香鹿的角,因為其奇異的特性,以及對生長年份有著硬性要求,所以本身就具備較高的收藏價值。”
“再加上這幾十年來香鹿的數量驟減,王國頒佈法令,禁止非法屠宰野生香鹿,這也就導致市面上的香鹿角變得更加稀缺,它的價格也就水漲船高了。”
“但也正因如此,在暴利的驅使下,不少人開始做這行見不得光的生意,所以總會有香鹿角從非法渠道流入競買行裡,最後變成達官貴人手裡的菸斗。”
馮繡虎表示可算是學到東西了,他繼續不恥下問:“為什麼非得是菸斗?”
車伕眯著眼湊近,細細數著香鹿角上的圓圈紋路:“不一定是菸斗,但你這是公鹿頭上取下來的,不做菸斗做什麼?”
馮繡虎把蓋子合上:“你管我做什麼,不想說就換個人來。”
他一抬手:“下一位!”
排在後面的車伕把這人扒拉開,擠到馮繡虎身邊坐下。
“咳咳。”
車伕清了清嗓子:“你還別不信,這公鹿的角只能做菸斗。”
“香鹿之所以叫香鹿,就因為他們的角,其實是有香味兒的。”
馮繡虎將信將疑,開啟蓋子湊近聞了聞,好像確實有股淡淡的,好聞又上頭的氣味。
車伕擺手:“哎,不急,這對角剛取下來不久,香味還沒透出來,等個小半月就明顯了。”“這對角從孃胎裡帶出來,但香味兒卻從不透出來,每長一歲,角上的紋就多一圈,香味也跟著多累積一分,但當長到成年,一旦有人上手摸過這對角,香味兒就緊跟著透出來了。”
“可注意了!”
車伕聲音一提。
“這畜生奇就奇在這兒,這味道旁人聞不到,只有頭一個摸過它的人能聞著。”
“更神的是,據說每個人聞著的香味兒還不一樣,但一定是那人最心喜的味兒。”
馮繡虎猛拍大腿——他好像錯怪掌櫃了。
車伕伸長了脖子往盒子裡瞅:“我還聽說,香鹿角的紋每多一圈香味就更濃一分,但最佳的取角年份是二十四或二十五年,少了就缺一分回味,多了又略顯厚重,我看你這對大概只有二二二三的樣子,不過也不差了。”
“所以老爺們都愛把它製成菸斗,菸絲的韻味混著鹿角的香氣,吸上一口,提神又醒腦,舌頭和鼻子好似洗了個神仙浴。”
馮繡虎抓住了重點:“神仙浴是什麼?”
車伕齜著口大黃牙嘿嘿直笑:“我拉你去?”
馮繡虎拍拍屁股起身:“走。”
剛邁出一步,他又轉身把順子拉上:“兄弟,跟哥一起。”
順子臊得滿臉通紅,把手往回縮:“大哥,我不去,他們說那地兒只有娶了婆娘的才能進。”
馮繡虎一聽更驚訝了——還有這種好地方?
“你聽誰說的?”
他問。
順子趕緊把手掙脫出來:“聽何大個兒那幫人說的。”
馮繡虎掃視順子,心說順子這體格子都沒敢自稱大個兒,這姓何的得有多大個兒?正想著,一個瘦竹竿甩著腿從街尾走過來,朝馮繡虎吹了個口哨:“馮瘦貓,我班長找你。”
馮繡虎看向順子:“他叫誰?”
“叫你呢哥。”
順子說。
馮繡虎頓時不滿意了——除了他居然還有別的班長?
“他班長是誰?”
“何大個兒呀。”順子回道。
馮繡虎略作思量,覺得不能丟了份,於是拍拍順子手臂:“去,看看何大個兒什麼事——順便再問問神仙浴為什麼要娶了婆娘才能洗。”
瘦竹竿看看馮繡虎,又看看來到身邊的順子。
沒等說話,順子推他一把:“你走不走,我大哥等著洗神仙浴呢。”
瘦竹竿冷笑一聲,領著順子往回走。
馮繡虎接著跟車伕掰扯起來。
“你剛剛說的是公鹿的角,那母鹿呢?”
車伕抬著車杆:“這你就問到點子上了——你還走不走?”
“走啊,等我兄弟回來就走——到底什麼點子?”
“母鹿跟公鹿的區別可就大了——他多久回來你給個準信。”
“他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走——具體區別在哪兒呢?”
“這區別呀——你這不等於沒說麼!”
“你管我說沒說,你不樂意說就換人。”
馮繡虎抬手:“下一——”
話還沒說完,他看見順子一路小跑回來了。
順子滿臉通紅地跑到近前。
馮繡虎皺眉表示不滿:“他們也想帶你去洗神仙浴?”
順子搖搖頭。
馮繡虎鬆了口氣:“何大個兒怎麼說?”
順子答:“他說讓你麻溜滾過去,然後甩了我倆大嘴巴子。”
感情他臉是被抽紅的。
馮繡虎面色沉了——何大個兒竟然不肯將神仙浴的秘密告訴他。
太不給面子。
他一招手,路沿一排弟兄紛紛起立。
“我當面問他去。”
馮繡虎對車伕道:“在這兒候著,一會兒回來還坐你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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