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惴意的眼神令馮繡虎覺得有些許奇怪。
他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掀起桌布,彎腰朝桌底看去。
程惴意被嚇了一跳,右手緊緊握拳按住裙襬,嘴上驚呼:“馬先生!你幹什麼?”
馮繡虎重新坐直,眯眼盯著她:“你先告訴我,你那隻手藏在下面做什麼?”
程惴意輕咬嘴唇:“放下面怎麼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周岫青憤然起身,秀眉倒豎:“沒想到鼎鼎大名的馬二葉三竟是這種畏首畏尾的孟浪之輩,算我們看走眼了!”
順子愕然道:“我可什麼都沒做,你把我帶上幹嘛?”
就在這時,包廂門忽然被推開了。
人未到聲先至:“倒打一耙,何其可笑!也不知看走眼的是你們還是二爺?”
屋內四人齊齊轉頭,只見一身穿白青長衫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入。
看清來人,程惴意臉色驟變,趕緊拉了一把周岫青,低聲道:“先走。”
說罷,她朝中年男子倉促拱手,然後轉身欲走。
馮繡虎冷笑:“這就走了?”
周岫青臉色難看,回頭問道:“你還要作甚?”
馮繡虎理直氣壯:“把飯錢結了!”
“忘不了!”
周岫青回了一句,跟程惴意匆匆離去。
包廂裡終於清淨下來。
馮繡虎轉頭看向這位“不速之客”:“你又是哪位?”
中年男子拂袖正衣冠,朝馮繡虎鄭重行禮:“在下付榮水,見過巡狩大人,風雨大安。”
馮繡虎打量一番付榮水身上的長衫制式,問道:“枕丘城的觀廟高功?”
付榮水頷首:“大人慧眼,正是。”
馮繡虎點了點頭,招呼他:“坐下一塊兒吃吧,邊吃邊說。”
付榮水拱手回話:“恭敬不如從命。”
四人圍桌變成了三人同食。
馮繡虎拿筷子指了指門外:“剛才是什麼情況?”
付榮水趕緊放下筷子:“大人明鑑,適才那二位女子皆非普通人。”
“周岫青乃是虞靄州州府,墮雲城教育司司長之女。”
“而她身邊那位程惴意,其實連學生都不是,其真實身份乃是姻緣廟真人。”
馮繡虎愣住了,順子也愣了。
二人對視一眼,顯然想到了一塊兒去。
瞧這配置,看來又是巾幗社。
馮繡虎也反應過來他剛才為什麼感覺不對勁了——程惴意把手藏在下面是為了掐訣,她想對馮繡虎施咒。
付榮水不知道對面二人心中所想,只是繼續解釋:“眼下虞靄州暗流湧動,所以當我得知大人落腳枕丘城時,便即刻前來提醒,也免得大人無端捲進麻煩——卻不想還真來對了,大人差點就著了道。”
馮繡虎問:“你的意思是,姻緣廟想害我?”
付榮水擺手:“卻也不是。”
“學生們罷課遊行,向洋人和府衙施壓,此事確是真的;她們想拉大人入夥,引為助力,這個打算也是真的。”
“但深究下來,其目的卻不單純。”
付榮水將因果娓娓道來:“學生罷課一事,背後有姻緣廟推波助瀾,此事尋常人難以曉得,但對我們各家神廟來說卻不是什麼秘密。”
馮繡虎夾了口菜,抬眼看去:“既然知道姻緣廟手伸那麼長,你們也不管管?”
付榮水乾笑道:“各掃門前雪罷了。而且話說回來,我們都很清楚,對洋人最為牴觸的那幾家廟裡,姻緣廟就是其中之一,雖說手是伸得長了些,但也並未做得太出格,所以各家也表示體諒,就當做看不見了。”
馮繡虎默默點頭:“繼續。”
付榮水抿了口茶:“姻緣廟推波助瀾,煽動學生罷課,其目的還是為了阻撓洋人在虞靄州建廠開礦——其實我也不太明白姻緣廟此舉有何意義,若是涉及神廟利益,姻緣廟的矛頭應該對準教會才對。”
馮繡虎不著痕跡地瞥了付榮水一眼。
聽到這裡馮繡虎大概明白了——付榮水顯然對巾幗社並不知情,否則他就該想得明白,這件事裡佔據主導思想的不是姻緣廟,而是巾幗社。
對巾幗社來說,不管洋人想幹什麼,只管跟洋人對著幹就行了。
付榮水接著往下說:“周岫青二人找上門來,是想引大人入局,利用大人的身份對付洋人。”
他斟酌了一下措辭:“大人有道行在身,加之先前事蹟鬧得沸沸揚揚,早與洋人撕破臉面,若是將你推上臺前,必能引來洋人忌憚,屆時洋人的槍口也全指向大人,姻緣廟自可安心藏於幕後。”
馮繡虎恍然大悟,原來不止是想讓他打白工當出頭鳥,還想讓他把這口煽動學生的黑鍋也背起來。
“陰到沒邊了。”
馮繡虎摩挲著胡茬:“我還以為她們真是找不到別人了,所以才來找我幫忙的。”
付榮水插話:“大人是說南虞復國寶藏一事?”
馮繡虎抬眼看他:“怎麼,風雨廟也想碰碰運氣?”
“呵呵。”
付榮水笑著擺手:“沒有的事,無稽之談罷了,且不見各大神廟全都無動於衷嗎?”
馮繡虎一怔:“怎麼又成無稽之談了?”
蝕明明說那幅藏寶圖大機率是真的。
只見付榮水看看門外,壓低聲音道:“雖未得承認,但各廟皆有猜測——藏寶圖一事多半就是姻緣廟搞出來的障眼法,目的還是為了阻撓洋人建廠。”
“自從藏寶圖現世,虞靄州便不得安寧,人人都想往山裡跑,就連洋人手底的工人也不例外——洋人沒法開山採礦,手底的人還跑了不少,還怎麼往下進行?”
“貪心一念起,更有一些洋人也信了寶藏的傳言,放下建廠的事,轉頭籌備起尋寶的事來。”
“要不我怎麼說眼下的虞靄州暗流湧動呢?其間種種,皆為縹緲,大人千萬擦亮眼睛,莫被矇蔽了本心。”
馮繡虎愣住:“什麼本心?”
付榮水理所當然道:“大人代神祇巡狩世間,任重而道遠,自該不染塵垢,不惹俗物,掃靈臺而正道心,方不愧於此等身份。”
原來在風雨廟修士眼裡自己竟是這樣高尚偉岸的形象?
馮繡虎還是頭一回知道這茬,難怪他們每個人都對自己好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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