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北站在星河大廈前，廉價西裝被暴雨澆得緊貼脊背。他摸了摸褲兜裡那張皺巴巴的錄取通知書，油墨在潮溼空氣裡洇開暗紅痕跡——像是某種鐵鏽，又像乾涸的血漬。

\"叮！\"

玻璃旋轉門突然卡住，把他半邊身子夾在08:59的電子屏與福報石之間。那塊三米高的翡翠原石立在廳堂中央，刻著\"福澤綿長\"的鎏金字正在往下淌金粉，落進大理石地面的凹槽裡匯成涓流。

\"新人卡門時間9秒，破紀錄了喂！\"前臺傳來帶笑的女聲。穿奶茶色套裝的沈冰轉著鋼筆，胸牌上的反光讓他看不清職位名稱，\"TS-0315是吧？過來領你的福報三件套。\"

更衣室的黴味混著劣質香薰，林小北盯著分到的工裝——明明是嶄新制服，袖口卻縫著發黃的編號布條。當他套上襯衫時，後頸突然刺痛，鏡子裡閃過轉瞬即逝的熒光，像是條形碼掃描時的綠光。

（回憶閃回）

七歲那年暴雨夜，父親也是這樣被雨淋透衝進家門。貨運公司發的灰藍色工裝往下滴水，後領磨破的邊角露出黑色印記，像條蜈蚣爬在頸椎第三節。

\"爸你紋身了？\"

\"瞎說！這是防偽標識...\"父親突然噤聲，把溼衣服囫圇塞進洗衣機。滾筒轉動時發出金屬刮擦聲，第二天他在排水口撿到片帶鏽的橢圓形鐵片，邊緣刻著TS-0017。

\"發什麼呆！\"行政主管的高跟鞋踹開隔間門，\"五分鐘內把《自願加班承諾書》簽了，按指紋要蘸這個。\"她甩來盒印著公司logo的印尼，腥味濃得像鐵鏽水。

走廊的綠植正在落葉，葉片背面佈滿褐斑。林小北跟著人群走向工位時，看見保潔王姨蹲在垃圾桶旁，把同事們的咖啡渣連同用過的止血貼一起裝進密封袋。舊式收音機在她腳邊滋啦作響，夾雜著\"...基因取樣進度89%...\"的電子雜音。

他的工位在消防通道旁，鍵盤F3鍵嵌著半片指甲。剛登入內網系統，螢幕突然跳出血紅彈窗：

【檢測到非法裝置】

【USB介面已熔斷】

【請立即上交違禁品】

林小北下意識攥緊褲兜裡的青銅懷錶，母親臨終前縫進小熊玩偶的東西。表蓋內側的劃痕在黑暗中會組成奇怪圖形——昨晚他熬夜改簡歷時，那些劃痕突然滲出鏽水，那些鏽水在桌面凝成TS-0315的剎那，整層樓的日光燈管突然頻閃。林小北聽見此起彼伏的鍵盤聲停頓了半秒，二十三張蒼白的臉同時轉向他所在的角落。

\"新來的帶電磁干擾？\"隔壁工位的眼鏡男嘟囔著，藏在顯示器後的右手正在速效救心丸瓶子裡摸索。他的襯衫第二顆紐扣脫落處，露出皮下植入的銀色晶片，邊緣結著黑色血痂。

螢幕上的血紅警告突然扭曲成笑臉符號：【檢測到古董級時間汙染源，正在申請清潔組介入】。林小北的座椅猛地後撤，帶輪子的轉椅載著他滑向消防通道。保潔王姨的拖把桶不知何時橫在過道中央，渾濁液體裡浮著幾縷疑似人類頭髮的黑色絮狀物。

\"小夥子，領帶歪了。\"王姨咧開缺了門牙的嘴，收音機雜音驟然放大成刺耳鳴叫。當她的枯手抓住林小北手腕時，懷錶突然發燙，表蓋彈開露出鏽跡斑斑的指標——它們正逆時針瘋轉。

（回憶閃回）

父親失蹤前最後的晚餐，鋁製飯盒裡粘著暗紅碎屑。十二歲的他偷聽到父母在衛生間的爭執：

\"建業你後頸的編號在潰爛！\"

\"這是最後次運輸黎明餘量，拿到錢就帶你們走...\"

抽水馬桶的轟鳴湮沒了後續，他只記得母親連夜把小熊玩偶藏進醃菜罈子。

\"違反《潔淨辦公條例》第13條！\"行政主管的尖嗓穿透耳鳴。她揮舞的《員工手冊》封皮正在滲出瀝青，滴落在地面變成蠕動的條款文字。林小北的工牌突然收緊，尼龍繩勒進氣管，TS-0315的燙印在窒息中灼燒面板。

懷錶指標\"咔\"地停轉。整層樓陷入死寂，所有電腦螢幕同步跳出一行倒計時：【記憶汙染清除程式啟動 00:00:29】。眼鏡男的速效救心丸瓶滾落在地，藥片竟是小巧的金色懷錶模型。

林小北在眩暈中看見真相：二十三臺顯示器變成二十三口青銅古鐘，同事們脖頸後的晶片伸出鎖鏈與之相連。而自已工位對應的那口鐘體佈滿裂痕，鐘擺是半截人類嵴椎骨。

\"找到你了。\"沈冰的聲音從天花板廣播傳來，帶著電子干擾的顫音，\"請實習生TS-0315立即到B2層垃圾焚燒站——\"

她故意把\"報到\"說成\"報道\"，尾音淹沒在突然啟動的碎紙機轟鳴中。

王姨的拖把捅破消防警鈴，紅色液體噴濺在《自願加班承諾書》上。那些指紋在血漬中復活，變成微型人偶順著林小西褲爬向懷錶。他在混亂中撞翻魚缸，金龍魚彈跳著咬住工牌，翡翠色眼珠裡閃過和父親一模一樣的條形碼。

\"要遲到了。\"魚鰓開合間吐出機械音，鱗片脫落處露出微型攝像頭。林小北終於看清沈冰的胸牌反光——職務欄分明寫著\"時間清潔科見習生\"。當倒計時歸零的瞬間，懷錶鏽跡突然沸騰。青銅錶殼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滲出熒綠色的黏液，在空中織成半透明的防護罩。清潔組的履帶機器人撞上屏障，金屬頭顱濺射出帶釘釘LOGO的電火花。

\"二級汙染警報！\"機械合成音在走廊迴盪。王姨的拖把桶突然變形，展開成佈滿針管的取樣臺，收音機裡傳出高盛的聲音：\"回收初代實驗體，要完整的腦前額葉——\"

林小北的耳膜被尖銳蜂鳴刺穿。他看見同事們整齊劃一地摘下眼鏡，虹膜裡旋轉著TS系列編碼，脖頸後的晶片伸出資料線插入電腦主機。顯示屏上的古鐘幻象越發清晰，鐘體內漂浮著無數具蜷縮的軀體——最靠近玻璃罩的那張臉，赫然是十年前失蹤的父親。

\"跑！\"沈冰突然從通風管倒掛下來，奶茶潑在防護罩上。糖分與鏽跡發生劇烈反應，炸開的氣浪掀翻三個清潔機器人。她甩下逃生繩纏住林小北的腰：\"抓緊了！B2層的焚化爐可比HR面善！\"

他們在通風管道爬行時，下方傳來王姨的咆哮。她的假髮脫落，露出佈滿介面的金屬頭骨，脊椎正在分解重組為鏈鋸：\"小羊羔逃不出屠宰場——\"

林小北摸到懷錶內側的凸起。用力按下時，整個管道突然時空扭曲，沈冰的驚呼被拉長成電子雜音：\"你他媽居然有時錨...滋滋...\"

墜落在B2層的瞬間，焚化爐的藍焰照亮牆上的血色塗鴉。十七個\"正\"字組成詭異圖騰，最後一個筆畫還滴著新鮮的鏽水。沈冰的奶茶杯滾到爐口，杯底條形碼掃描後，爐內傳出齒輪轉動的轟鳴。

\"歡迎來到星河科技的垃圾處理中心。\"她擦著嘴角的血漬，機械義眼閃過資料流，\"接下來你要見的，才是真正的入職培訓——\"

焚化爐門緩緩升起，林小北的瞳孔劇烈收縮。成堆的灰盡中有未燒盡的工牌碎片，TS編號從0001到0314整齊排列。最上方是半張焦黑的《自願勞動協議》，簽名欄指紋正在滲出黑血——那枚殘缺的鬥形紋，與他右手拇指完全吻合。

\"這是你上個月籤的。\"沈冰用火鉗夾起協議殘片，發脆的紙頁簌簌掉落焦灰，\"精確到納秒的重啟技術，能讓你的屍體在焚化同時，克隆體已經在工位上敲程式碼。\"

爐膛內壁突然亮起熒光，顯影出密密麻麻的監控畫面。林小北看見三百個自已在不同時空的工位猝死：有人倒在凌晨三點的咖啡機旁，有人被印表機絞碎手指，有人吞下整瓶褪黑素後從消防通道墜落——每個死亡瞬間都被剪輯成《奮鬥者圖鑑》，投影在星河財團的年會上迴圈播放。

（回憶閃回）

九歲生日那天，他躲在衣櫃裡聽見母親的啜泣。電視新聞正報道貨運司機的集體失蹤案，鏡頭掃過事故車輛時，他看見父親那件工裝掛在駕駛艙，後領的TS-0017編號正被火焰舔舐成灰。

\"現在輪到你了。\"王姨的機械脊椎已完全展開，鏈鋸轟鳴著劈開防火門。她的金屬頭骨裂成四瓣，露出旋轉的基因取樣鑽頭：\"高總說你的骨髓適合泡製福報咖啡——\"

沈冰突然將奶茶杯砸向焚化爐控制檯，珍珠卡進齒輪的剎那，整座焚化爐逆向運轉。灰盡中的工牌碎片重新聚合，0321號的金屬殘片突然飛起，割斷王姨的資料線。林小北的懷錶指標瘋狂跳動，表蓋內側的鏽跡重組為三維地圖——正是父親失蹤那夜的貨運路線。

\"抓緊！\"沈冰拽著他跳進噴湧的灰盡流，燃燒的紙頁在身後織成火網。他們在通風管道的鐵鏽味中下墜，林小北的視網膜突然閃過系統提示：

【檢測到初代時間錨點】

【記憶汙染清除失敗】

【剩餘重啟次數：∞（錯誤程式碼TS-0315】

墜落在停車場時，他摸到後頸新生的凸起。反光鏡裡，面板下蠕動的TS編碼正滲出熒綠液體，與父親工裝上的汙漬如出一轍。

（地下車庫的監控探頭轉動，魚眼鏡頭裡映出三十個不同年齡的林小北克隆體，正在同步整理西裝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