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開時誕生的兩面神鏡,陽鏡主生掌人間命運,陰鏡主死控幽冥輪迴。雙鏡本為一體,被強行分離後形成地府與人間的永恆結界。
從混沌中誕生的鏡靈被強行分離,歷代畫命師執掌陽鏡遊歷人間,冥王則被困陰鏡永鎮地府。纏繞在冥王殿穹頂的九重封印,每道鎖鏈都鐫刻著上古神文,鏈環相撞時會迸發灼魂紫電,將冥界生靈禁錮在幽冥界,也包括我。
數萬年孤寂中,只能透過水鏡窺視人間永珍。我雖執掌冥界,一支陰判筆改寫眾生輪迴,命軌卻被業火鎖鏈牢牢鎖死。沒有彼岸花,我永遠也過不去這道隔絕陰陽的河流。可這世間,誰會為我種上這一株花呢?
我會永遠被困在這九幽地獄,只有無數的冰針,濃稠的昏暗,無日無夜的鬼哭狼嚎,和冰冷的黑色巨石,永遠感受不到指尖的溫度,感覺不到陽光灑在身軀的溫暖,不知道白天和黑夜的區別。也沒有朋友。
聽聞日光能賦予萬物生機,可否能驅散我周身萬年不散的陰寒。我想看人間的五彩斑斕,想聽街頭巷尾的叫賣聲,想聽嬉笑玩耍的歡鬧聲,想感受人間的四季更迭,想品嚐人間美食,想體驗人間情誼……
我曾無數次嘗試越過冥河。次次昏死,卻死不了,次次被判官揹回。
第一次:剛入冥河,原本平靜的河面瞬間泛起黑色的漣漪,河水如同被施了惡咒,剎那間化作千萬根尖銳的冰凌,從四面八方飛速射來。每一寸面板都被劃開,鮮血如泉湧般噴射而出,在冰冷的冥河中迅速暈染開來,將周圍的河水染成詭異的暗紅色。
第二次:行至河中央,冥河之底突然伸出粗壯的黑色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死死纏住我的四肢。藤蔓上長滿尖銳的倒刺,每掙扎一下,倒刺便深深嵌入他的皮肉,越勒越緊,勒得皮開肉綻,鮮血順著藤蔓緩緩流下。
第三次:河水毫無徵兆地沸騰起來,滾滾熱氣裹挾著滾燙的沸水,如洶湧的浪濤般將我包裹。沸水不斷灼燒著我的血肉,滋滋作響,冒出陣陣黑煙,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焦糊味。每動一次,帶來更加難以忍受的灼燒感,彷彿身體正在被一點點煮熟。
第四次:河面上空突然凝聚出巨大的黑色漩渦,發出低沉的呼嘯聲,強大的吸力將我猛地捲入其中。被高速旋轉的水流反覆撞擊,時而撞向漩渦壁,時而被捲入中心,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般不受控制。堅硬的漩渦壁撞得我骨頭咯咯作響,似要散架,五臟六腑也彷彿被重錘猛擊,陣陣劇痛讓我失去意識。
第五次:剛從漩渦中脫身,面前便出現無數罪魂幻影,他們面容扭曲,眼神充滿怨恨,張牙舞爪地撲來。這些幻影皆是我曾審判過的罪魂,此刻化為復仇的惡鬼。他們尖利的指甲劃過臉和身體,靈魂感受到如同被撕裂般的劇痛。罪魂們一邊撕咬,一邊發出淒厲的慘叫和咒罵,聲音在耳邊迴盪,彷彿要將靈魂徹底撕碎。
第六次: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將我狠狠按入河底,水壓如同千萬噸巨石壓在身上。河底的泥沙和腐物灌進口鼻,動彈不得,只能在黑暗的河底忍受著致命的壓迫。
第七次:河水突然變成濃稠的黑色黏液,如活物般迅速流動,將我完全包裹。黏液順著口鼻和耳朵往裡鑽,無法呼吸、無法聽聞。黏液緊緊黏附在身上,越掙扎纏得越緊。被無盡的黑暗深淵徹底吞噬。
第八次:天空中降下黑色的火焰,落在冥河上,火勢迅速蔓延,將我籠罩其中。這火焰不熄不滅,帶著無盡的怨念和詛咒,持續焚燒著我的靈魂。靈魂被火焰一點點侵蝕,彷彿每一個記憶、每一絲意識都在被烈火焚燒。在這黑色的火焰中,我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
第九次:腳下的河水突然變成流沙,不斷下陷,越陷越深。每一次用力都讓身體下陷得更快。流沙冰冷而沉重,從腳踝逐漸淹沒到膝蓋、腰間,直至身體被死死束縛。
第十次:冥河兩岸突然射出密密麻麻的利箭,箭鏃帶著幽綠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氣息。這些利箭如雨點般向我射來,利箭射中我的身體,毒液迅速蔓延,所到之處肌肉痙攣,神經劇痛。身體逐漸變得麻木,只能眼睜睜看著更多的利箭向自已飛來。
第十一次:無數怨靈從冥河各處湧出,它們發出尖銳的哭嚎,聲音震耳欲聾。這些怨靈迅速融合成一個巨大的怨靈,張開血盆大口將我吞入腹中。在怪物的腹中,我被怨靈們不斷啃噬,它們用尖銳的牙齒和爪子撕扯著我的身體,靈魂也被它們的怨念所侵蝕,每一次掙扎都引來更猛烈的攻擊……
第十二次:河水突然倒灌進身體,冰冷刺骨的河水從七竅湧入,四肢百骸都被河水充斥。帶著冥河的冰冷與黑暗,在體內橫衝直撞……
第十三次:周圍空間突然扭曲變形,身體也隨之被扭曲。骨骼在錯位,筋肉在撕裂,身體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肆意揉捏。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模糊,冥河、河岸都變得奇形怪狀。意識在這扭曲的空間中逐漸混亂,分不清上下左右,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身體的劇痛……
第十四次:一陣詭異的強風颳過,風中夾雜著無數細小的利刃,如刀片般鋒利。利刃隨著狂風割破面板,在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傷口。衣物被割成碎片,面板被劃得千瘡百孔,鮮血隨著狂風飛濺。
第十五次:冥河之底湧起巨大的冰柱,從下往上迅速貫穿身體。冰柱冰冷刺骨,瞬間凍結了一切……
第十六次:空中降下巨石,如雨點般砸來。被砸成了粉末。意識逐漸模糊……
第十七次:靈魂被一股強大的黑暗力量抽出,接著無數黑暗力量如潮水般湧來,反覆碾壓著靈魂。記憶和意識也在這一次次的碾壓中逐漸消失,彷彿正在被這個世界徹底抹去……
第十八次:周圍出現無數幻影牢籠,將我困在其中。牢籠不斷收縮,感覺自已的靈魂被壓縮成一團。我試圖衝破牢籠,卻發現自已的力量在這幻影牢籠面前微不足道……
第十九次:當我拼盡全力,試圖再次前進時,時間突然靜止。我被定在原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陷入死寂。時間彷彿失去了意義,我被永遠困在這靜止的瞬間,承受著無盡的痛苦和絕望,沒有盡頭,也沒有解脫的希望 ……
……
這就是天道的禁制與反噬。
……
我的雙生,這一次,她叫蘇星見。
我總在子夜時分描摹她的模樣。筆尖蘸滿忘川水,在黃泉紙上洇出溼潤的痕跡。先畫眉骨,要像新月將墜時那抹清冷的弧度;再描眼尾,需添三分硃砂暈染的薄紅——這是人間暮春的桃花色,我在地府從未見過的顏色。
水墨在紙面遊走,漸漸凝成蘇星見帶笑的面容。她此刻應當坐在長安城最高的茶樓,看朱雀大街的燈籠次第亮起,那些暖黃的光暈會落進她琥珀色的瞳孔,化作細碎星辰。而我腳下永遠浸著冥河寒霧,判官袍袖結滿冰霜,連呼吸都帶著森然鬼氣。
\"殿下,該批生死簿了。\"牛頭捧著青玉簡進來,鎖鏈在地面拖出刺耳聲響。我揮袖拂去畫紙,墨跡未乾的人像在陰風中碎裂。萬年前天道將混沌鏡一分為二時,她的衣角也是這樣在我指間寸寸成灰。
硃筆批命的手突然顫抖,墨汁在\"蘇星見\"的名字上暈開紅痕。這女子今年陽壽該盡,但清虛子願以自身換其命數,——透過水鏡我看見清虛子指尖點在少女眉心,金線從命宮蜿蜒至唇角,硬生生將死紋勾成活局。
\"原來如此。\"指節叩擊著墨玉案几,震得燭火明滅不定。牛頭慌忙跪伏,鬼火在他鐵青的面板上投下斑駁暗影。我望著水鏡裡的身影,忽然低笑出聲。
這一刻,我知道,終有一天,她一定會來,我終於要等到這一天了。
子時三刻,我摘下十二旒冠冕,任長髮披散如瀑。銅鏡映出與蘇星見別無二致的容顏,只是眼角多了一道血痕——那是上次強行突破結界時,天道降下的懲戒。
水墨從判官筆尖滴落,在地面蜿蜒成繁複的符咒。我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入陣眼,看著猩紅紋路順著青磚爬上樑柱。面具在供桌上發出悲鳴,最上方那具描金鬼面的眼眶裡,緩緩淌下兩行血淚。
她來了,這是我的機會,數萬載唯一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鎖鏈終於盡數崩裂時,我聽見萬千厲鬼在忘川咆哮。身體變得很輕,像一片掙脫樹枝的銀杏,飄向水鏡那端溫暖的光暈。蘇星見驚愕的表情在破碎的鏡面中一閃而過。
少女的軀殼比想象中溫暖。我低頭看著掌心淡粉的紋路,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春風掠過屋簷下的酒旗,帶著桃李芬芳撲在臉上——原來這就是蘇星見守護的人間。
我不會消失,永遠不會,她是我的,是唯一的救贖,我只是沉睡在她的身體裡,在她不易覺察的意識裡。也許我會再度取代她,也許我會找到我們共存的方法……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