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良緩緩抬起手,動作輕柔得像是想要為身旁之人遮去那絲絲縷縷的細雨。
“別等了,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喬妍望著那來來往往、進出愈發頻繁的人影,心急如焚。
她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預感,彷彿有些東西一旦錯過,就真的會永遠消逝,再也見不到了。
這般念頭閃過,她猛地站起身,眼神中滿是焦急,緊緊盯著身旁的人。
屈良擰著眉,片刻後開口問道:“你不怕?”
“怕什麼?怕他一怒之下,要我給他陪葬嗎?”喬妍反問。
屈良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
“雖說我們相識的時日尚短,但我相信自已的眼光,不會看錯人。如果他真要那般做,我也認了。”喬妍神情真摯。
屈良聽後,似是在心底權衡一番後下定了決心,輕輕“嗯”了一聲。
緊接著,他一把抓起喬妍的臂彎,身姿矯健地從屋頂一躍而下。
落地後,他拉著喬妍,腳步匆匆地朝著承恩殿趕去,在這微雨的天色下,兩人的身影顯得急切而堅定。
正在門口急得焦頭爛額、滿頭大汗的李公公,一見到二人,趕忙快步上前,滿臉焦急地勸解道:“哎喲喂,我的娘娘啊,這都什麼時候,您怎來了呀?”
喬妍神色決然,只言:“我要去看看他。”
李公公抬手匆匆拭去額頭豆大的汗珠,苦口婆心地勸道:“陛下不是吩咐過了嘛,不能讓您離開那兒啊。”
“你不必憂心,若是陛下怪罪,我一人承擔所有罪責。”喬妍言罷,繞過李公公,腳步不停,徑直往裡走去,沒有絲毫耽擱。
屈良見狀,也緊跟其後。
李公公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渾濁的老眼中淚光閃爍。
他輕輕嘆了口氣,暗自思忖:唉,這好好的日子,怎麼就不能長久些呢?
喬妍匆匆踏入殿內,以為會看到宗政嶼病弱地倒在床榻之上。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出乎她的意料。
只見宗政嶼端坐在書案前,身姿挺直,手中的筆仍在不停揮動,似乎在書寫著什麼。
御醫們齊刷刷地跪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地上還有帶著斑斑血跡的帕子,無聲地訴說著他糟糕的身體狀況。
“這些務必速速送往邊關,告知將士們,糧草不久後就會抵達。”宗政嶼垂著眼瞼,面色蒼白如紙。
“還有,諸葛必先已應允寡人,會在這場戰事結束之前,全力監國。你把這封信交給他。”
說到此處,宗政嶼抬起眼眸,正要將手中的物件遞出去,不經意抬眼看清來人,只見那個女人渾身溼漉漉的,髮絲凌亂地貼在臉頰邊,眼裡仿若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喬妍就那樣靜靜地站在他面前,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著他的輪廓,從眉間,到唇邊。
宗政嶼眼中閃過一瞬詫異,不過須臾,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麼?”喬妍眼眶微微泛紅,帶著幾分委屈與倔強,又道,“你還想趕我走麼?”
宗政嶼神色平靜,輕輕擺了擺手,對殿內眾人說道:“你們先退下吧。”
御醫們紛紛抬手擦拭著額頭細密的汗珠,魚貫而出,腳步匆匆。
“屈良,你也先離開。”宗政嶼轉而看向抱刀而立的人。
屈良身形一滯,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多言,轉身大步離去,不再逗留。
不過眨眼間,偌大的殿內便只剩下喬妍和宗政嶼二人。四周安靜得有些壓抑,唯有窗外雨滴敲打窗欞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喬妍望著宗政嶼,心裡又怨又心疼。
此時,宗政嶼仿若無事發生一般,緩緩站起身來,目光落在喬妍溼漉漉的身上,輕聲問道:“怎麼?下雨了?”
喬妍沒有回答,目光緊緊鎖住宗政嶼,徑直追問道:“為什麼?”
她的視線隨著人的腳步移動,只見他繞過帷帳,從裡面取出一件曾經換穿過的月華白外袍,搭在臂彎處:“什麼為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把我推開!”喬妍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眼中滿是執著與不解。
宗政嶼一步步向她走近,動作輕柔地將那件外袍披在她身上,微微低頭,目光與她對視,輕聲反問:“難道你後悔了?如今願意做寡人的王后?”
“宗政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沒個正形!”喬妍又氣又急,眼眶微微泛紅。
她實在無法理解,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他怎麼還能如此輕描淡寫地開玩笑。
宗政嶼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神色變得凝重而深沉。
他的雙手輕輕搭在她的雙肩,微微用力:“你說的對,我不能像王兄那樣,把你也推到這世間最危險的位置。”
喬妍下意識地抬眸,剎那間,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
那平日裡波瀾不驚的眼底,此刻正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不捨、有擔憂、還有深深的眷戀,讓她的心猛地揪緊。
“蒸魚……謝謝你。”喬妍強忍著淚水,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宗政嶼嘴角浮起一抹淺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寡人無法幫你找到回去的辦法,但至少,讓你遠離這裡,現在還做得到。”
喬妍凝視著眼前的他,那抹淺淡卻帶著苦澀的笑容,如同一把銳利的刀,直直劃開她的心防。
她再也剋制不住內心的情感,上前一步,用力撞進他的懷裡,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
“蒸魚,你不可以這麼對我。”喬妍的聲音帶著哭腔,滿心委屈與不捨。
宗政嶼的身體猛地一怔,片刻後,他緩緩抬起手,溫熱的手掌輕輕覆上她的背,試圖安撫她:“這是什麼話?”
“你不能在讓我發現你這麼多好後,又消失不見。”
喬妍將頭緊緊埋在他胸前,淚水浸溼了他的衣衫,聲音哽咽得斷斷續續,“我是不喜歡這裡,可我……”她的手指微微發顫,揪著他的衣角
“可你什麼?”聲音從頭頂傳來。
“可我好像喜歡上了你。”喬妍聲音極輕,卻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幾乎就在同時,她清晰地感覺到,背上那隻手的力量越來越大,彷彿要將她狠狠揉進自已的血肉之中。
這一刻,時間彷彿凝固,四周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唯有彼此相擁的兩人。
“你該不會是見寡人時日無多,才說這些話,好讓我走得安心點?”宗政嶼的聲音帶著幾分調侃,悠悠傳來。
喬妍原本滿心悲慼,聽到他這話,瞬間又氣又急,又實在拿他沒辦法,竟直接氣笑了:
“嗯,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要讓你記得,這世間喜歡你的人很多,並非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陛下,而是因為你是宗政嶼,獨一無二的宗政嶼。”
她清晰地感覺到,背上那隻手緩緩垂落,似乎帶著萬般不捨。
緊接著,那人將她移出了懷。
喬妍微微仰頭,目光閃爍卻又神情認真,一字一句說道:“所以,你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眼前的宗政嶼,眸中似有萬千星辰閃爍,明亮而堅定:“寡人會記得。”
“明日,讓屈良帶你離開,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決絕。
喬妍目光堅定,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我不要。即便要離開,也絕不是現在。”
對面的人,唇瓣毫無血色,泛著慘白,那雙眼眸中,似藏著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輕輕吐出一句:
“願你能在此尋到一處安心之所,寡人就不送你了。”
“你什麼意思?”喬妍心頭陡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心感不妙,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只覺脖子上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渾身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乾,身子一軟,不受控制地向下墜。
她的視線漸漸模糊,落在眼前最後的畫面,是宗政嶼那嘴角緩緩溢位的鮮血,殷紅的血,在他蒼白的面容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不,不可以!”她在心底聲嘶力竭地吶喊,可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對他傾訴。
她想告訴他,無論這份感情究竟是什麼模樣,她都從未後悔與他相遇,那些一起走過的時光,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
她還想和他一起,攜手走出這重重宮牆,去看看外面廣闊的世界,去感受那宮牆外自由的風。
她也還沒看完他寫的日記。
那麼多美好的瞬間在腦海中不斷閃現,可又覺得如此短暫,如此稀少。
最後的最後,在那片無盡的昏沉黑暗中,他的身影漸漸消散,再也尋不見。
當喬妍再次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已已置身於一輛向宮外疾速奔出的馬車上。
她的腦袋還有些昏沉,身體也虛弱無力,但她還是掙扎著坐起身,透過車窗,回望那漸行漸遠的重重宮闕。
高聳的城牆上,唯有旗幟在烈烈風中舞動,發出獵獵的聲響。
彷彿在訴說著那些被遺落在這深宮裡的故事,卻再也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