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膽兒被那位男子帶出了皓玉軒,兩人上了一輛豪華馬車,之前那些和男子同桌喝酒的,現在只能小跑著跟在馬車兩旁。
小膽兒是頭一次坐這麼華麗的馬車,拉車的馬匹毛色發亮,馬車很大,都足夠平躺下兩人,車廂裡還擺了一件香爐。小膽兒在美人巷裡見過這種馬車,坐這種馬車的,不是富家子弟就是一些達官顯貴,那時候見到,小膽兒只是投去羨慕的眼神,怨天尤人,心想自己這輩子是沒有這種福氣,沒有生到富貴人家,只能在這路邊要飯,還要被那些賭徒嫖客打,可小膽兒萬萬沒有想到,他今天,也能坐到這樣華麗的馬車裡。
香爐裡的焚香給人一種靜心凝神的感覺,男子坐在車廂裡閉目凝神,小膽兒坐在他一旁,怯生生的,連頭都不敢抬。京城街道上的清風輕輕捲動馬車車簾的簾角,街道上的喧囂和叫賣聲傳進馬車,小膽兒低頭掐著手指,不知在心裡來回糾結勸說了自己多久,才悻悻的抬起頭,看了一眼男子。
男子緩緩睜眼,看了一眼僅是偷看自己一下就又趕忙低下頭的小膽兒,問道:“我收留了你,你該叫我什麼?”
小膽兒低著頭,久久不知該怎麼回答,突然想起之前有位花娘被客人打賞了銀子,便叫那位客人是恩公,小膽兒沒讀過書,但也知道兩者之間沒什麼差別,便怯怯的叫了一聲恩公。
男子似乎有些失望,一隻手撐著頭,說道:“我三歲的時候被我義父帶進宮做了內官,在我入宮的時候,我義父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他告訴我,不要以為我是他的義子,就能高別人一等,事兒做不對,話兒說不好,該受罰時還是要罰,我在皇宮裡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給那些娘娘們端過尿壺,也給那些老太監接過屎盆子,被人打被人罵,我義父都從不過問,在京城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終於熬出了頭,做了司禮監提督,我說這些,是要讓你明白,進了那座宮門,就得處處小心。”
小膽兒低頭不敢言語,淚花在眼眶裡打轉。
男子聽到小膽兒細微的抽泣聲,冷哼一聲說道:“怎麼,怕了?從你身上取個東西就怕成這樣?沒出息!”
小膽兒擦去眼淚,搖了搖頭。
“皇宮有皇宮的規矩,但凡是進宮的男人都是要經歷這一遭的,但規矩終究是規矩,人的權力一大,就不用再被規矩所束縛,所以你進宮,我許你榮華富貴,但最後混成什麼樣兒,能不能出人頭地,還得看你自個兒!”男子說罷,便繼續閉目養神。
小膽兒強忍著淚水,想哭卻又不敢發出聲音。
馬車停在了皇宮宮門前,車廂裡的這個男人,給小膽兒起了一個名字,叫周景忠。向來膽小怯懦的小膽兒,在走下馬車的前一刻,認這男人做了義父。
小膽兒被義父領著走進了皇宮,穿過身披森森鐵甲的龍庭衛把守的宮門,這座無數人擠破了腦袋想進來的皇宮,就這樣突然的呈現在小膽兒的眼前。
看著這隨處可見的朱樓高牆,身穿華服從眼前走過的內官,和腳底下踩著的鑿刻精美花紋的地板,小膽兒不禁想起,之前有個瘸腿的乞丐給他說過,這人投胎也是個技術活兒,一等的,投胎到了帝王家,打孃胎裡生出來就是尊榮華貴,被別人伺候著活。二等的,投胎到了王侯家,和一等的一樣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見了一等的,得跪下來低聲下氣的磕頭。三等的,是投胎到了官家,做富貴人家的千金公子,吃穿不愁。第四等的,是生在商家,經商走道,賺的也是血汗錢,憑命享富貴。第五等,是生在普通人家,雖說金銀不富,卻也能吃飽穿暖。第六等,就是貧苦人家,衣破屋漏,能出一個讀書人,都算是祖墳冒了青煙。至於我們這些要飯的,就是排不進去的,天生的苦命可憐人。
在美人巷靠乞討和別人的施捨活命的小膽兒,從來沒有想過今天自己會走進這座皇宮,更沒有想到,自己進了皇宮,是做了內官。
夜晚,整座皇宮中燈火星星點點,這座耗時三年才修建出來的宮廷的某一處角落,一座不點燈的小屋子裡,月光從窗欞外照射進來,雪白的光華鋪在屋子裡一張冰冷的鐵床上,小膽兒就躺在這張讓他瑟瑟發抖的鐵床上,後背感覺到的刺骨涼意直撲心窩,幾個專門負責給進宮當內官的人施以宮刑的內官,就圍在鐵床的周圍。
小膽兒不敢睜眼,即使這屋子裡的刺骨涼意讓身體瑟瑟發抖,小膽兒始終緊繃著身體,不敢動彈絲毫。
一個容貌蒼老的內官舉著半截蠟燭走到小膽兒頭跟前,見鐵床上的小膽兒緊閉著雙眼,老內官伸手扒開小膽兒的眼睛,一張讓小膽兒今生都難忘的恐怖面容呈現在眼前。
這張臉也許並沒有多麼可怕,可是對於現在的小膽兒來說,卻是深深的烙在了心底,永遠都無法忘去。
以往在美人巷,小膽兒看著那條街的車水馬龍,那些從自己面前走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小膽兒記不住他們每個人的臉,唯一能記住的,也許是某個曾經給過他白麵饅頭的花娘,可就今天一天,小膽兒就記住了兩個人的面容,一個人是領他進宮的謝觀禮,另一個,就是此時眼前的老內官。
老內官將蠟燭湊近了小膽兒的臉龐,燭光的陰影遮住他的半邊臉,顯得更加滲人,老內官掐了掐小膽兒的臉頰,掐得小膽兒臉上的骨頭硬生生的疼,老內官說道:“別怕,把眼睛睜開,這屋子裡的,都和你一樣,生下來就沒見過爹孃,在外邊活不下去了,才進來皇宮做了內官,你躺的這張床,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躺過,待會兒上了麻藥,什麼疼都感覺不到,沒什麼好怕的。”
小膽兒睜眼看了一眼那幾個圍著鐵床的內官,他們就像是從黃泉鬼門關裡跑出來的冤魂厲鬼一樣,個個臉色蒼白,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
老內官知道小膽兒心底害怕,伸出手擋在了小膽兒眼前,說道:“咱們乾的活兒雜,又經常在後宮裡頭走動,你也別多想,有人會幫咱們好好保管,等到將來你出宮的時候,自然就會交給你,好歹讓咱們入土的時候,能有個全屍,咱們進到這皇宮裡頭,就已經是對不起爹孃了,將來你要是混得好了,成了紅人兒,就去外邊收養一個,就別再讓進宮受咱們受的這些苦了,等到以後死了,也有個給咱燒紙的。這些話出了這間屋子就沒人會告訴你了,好好聽一聽,到外邊幹活的時候,多留個心眼兒。”
老內官說罷,見照在鐵床上的月光已經從床中間照到了床尾,便揮了揮手吩咐那幾個內官說道:“開始吧,時辰也差不多了,別讓那邊的人等久了。”
一個內官走過去一旁拿來工具,在月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很是刺眼,雖然老內官說了要睜開眼睛,可小膽兒還是嚇得趕忙緊閉了雙眼。
就在屋子裡的內官們準備動手的時候,從屋外走進一位穿著與這些人不同的內官,老內官見來人急忙迎了上去,那人說道:“讓大夥把手裡的活先放一放。”
老內官不敢不聽,招呼圍著鐵床的幾個內官停了手下的活。
那人從袖子裡掏出一袋銀子,給眾人分了,然後說道:“司禮監提督大人說了,給這小子淨身的事兒交給司禮監的人去辦,就不用你們淨身房的管了,這是司禮監大人的一點心意,大夥兒都收下。”
老內官一聽這話,說道:“但凡是剛進宮的,一向都是交給淨身房處理,提督大人這麼做,是不是有些不符合規矩?”
那人突然臉色一變,惱怒道:“這小子是提督大人帶進宮裡的,就算經過你們淨身房,最後還是在司禮監辦差,那邊已經找了人,你們就不用操心了,既然收了錢,就別多嘴問這問那的!”
老內官再不敢多言,急忙退到了一旁。那人走到床邊,拿手拍了拍小膽兒的臉,冷聲說道:“起來,跟我走!”
小膽兒緩緩坐起身,見那人已經走到了門外,屋子裡的人都低著頭不敢吭聲,沒人告訴他該怎麼做,便只好跟著那人出了屋子。
跟著那人拐過幾條宮道,小膽兒被帶到了謝觀禮跟前,那人恭敬的說了一句:“提督大人,人給您帶來了。”
謝觀禮揮了揮手,那人趕忙退下。
小膽兒怯怯的站在一旁,不知道接下來他又要承受些什麼。謝觀禮僅是看了他一眼,便領著他去往了別處。
小膽兒先是被謝觀禮帶去了司禮監,在司禮監換上一身內官官服之後,便又匆匆離開。
謝觀禮帶著小膽兒不急不慢的走在宮道中,一身不合身的官服穿在體格瘦弱的小膽兒身上,宛如道袍一般。小膽兒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去哪兒,穿了這一身官服,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要再次經歷剛才在淨身房的那種恐懼。最後兩人在一座冷清的宮院前駐足,謝觀禮並沒有直接帶著小膽兒進去,而是望著院內的那座寢宮,說道:“這皇宮裡頭的內官們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淨身入宮的,在宮裡混好了,就會去宮外收養個義子,這個義子不會被送進宮裡來當太監,他們會在宮外被安置好,內官們在宮裡拿到手的銀子,有一半兒會被送到他們手中,這麼做不為別的,只為了哪天遭了橫禍,宮外邊能有個收屍的,日後也好有個人去墳頭燒紙。我收你做義子,卻又把你帶進宮來,義父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做個正兒八經的男人,不過這事兒,只能你我知曉,若是被外人知道,你我都得掉腦袋。以後你就在這座宮裡做事,伺候好住在這裡的人,這本該是我的活兒,可我缺樣東西,這活兒就只能讓給你了。好好活著,等我哪天死了,好替我收屍。”
小膽兒看著這座冷清得就像沒有住人一樣的宮院,半晌之後才點了點頭。
方才一路走來,小膽兒和義父途徑了不少宮院,那些宮院裡都是等著侍候的宮女和內官,可這座宮院裡頭,竟是連一個人都沒有,沒有那些穿著同樣衣著的宮女,也沒有那些低著頭不言不語的內官,一片死寂,就像沒有蟲鳥生存的荒山野嶺一樣,連一絲風都沒有。
謝觀禮帶著小膽兒走進這座宮院,在走進這座宮院時,小膽兒抬頭看見宮門上掛著的牌匾上,寫著“柔福宮”三個字。
謝觀禮領著小膽兒走到宮院裡那座寢宮前。便拋下小膽兒獨自一人走進了寢宮。謝觀禮剛走進掩上門,寢宮裡立馬便傳出一陣砸碎瓷器的聲音,隨後一道女聲從寢宮裡頭傳了出來:“你說好要替我找個人來!這麼多天了,我連你的人影都不見!”
此時寢宮裡頭,謝觀禮躲開迎著臉砸來的瓷器,看著被砸碎的瓷器,謝觀禮咋舌道:“你這瘋女人,這麼好的青花瓷,可能換不少銀子,被你這麼一砸,就一文不值了。”
寢宮裡那張掛著紅幔的床榻上,一位穿著輕浮的女子正怒氣衝衝的看著謝觀禮,聽謝觀禮還有心說笑,女子更是火大,正要破口大罵時,謝觀禮滿臉笑意的打斷了女子,說道:“人就在外面,你發這麼大的火,可別嚇到了人家。”
女子一聽這話,發瘋一樣的從床榻上跑到窗前,面露笑意又喘氣聲急促,女子用手指在窗戶紙上捅了一個小眼兒,朝外邊看了一眼後,女子又拉下臉,有些嫌棄的說道:“怎麼是個毛都沒長齊的?”
謝觀禮臉帶笑意沒有言語,女子快步走到謝觀禮跟前,緊緊抓住謝觀禮的雙臂,神情輕浮道:“我要的是健壯的男人!你不要糊弄我,你知道的,一般人滿足不了我,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幫幫我!”
謝觀禮眉頭一皺,伸手扒開女子的雙手,移步到一旁的桌椅上坐下,說道:“我的能力只能幫你到這兒,你也知道,沒人敢進宮來陪皇帝的女人睡覺,你就知足吧。他以後就在你這座宮裡做事,現在年紀是小,可你要是讓他好吃好喝,等再過個幾年,未必不能長成健壯的男人,我幫你已經是鋌而走險,你最好好自為之。”
女子瘋狂的抓著頭髮,幾聲刺耳的尖叫聲後,女子一臉乞求的問道:“你能不能再想想辦法?我有銀子,我都給你,你想要什麼都行,只要你幫我再想想辦法。”
謝觀禮冷冷一笑,起身走到寢宮門前,開啟門後朝著女子躬身說道:“人已經帶到,還請娘娘慢慢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