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熠川詫異這個相識不久,卻又算不上熟識的窮酸書生是否真能看出自己的心事,打算聽他細細道來,可趙玄敬卻是雙臂垂下,滿臉笑意的望著秦熠川。
知道這窮酸書生此時拐起了彎子,無疑是要討一碗酒水喝,便將趙玄敬領進客棧,要了一壺花雕酒和隨便幾道菜,坐在趙玄敬對面,看著這窮酸書生的得意笑臉。
趙玄敬夾了幾筷子菜,就兩杯酒下肚,咋舌搖頭道:“都說世子殿下在邵北西綰城是如何揮金如土,千兩黃金只為搏得佳人一笑,喝的是千兩白銀的美酒,吃的是美珍佳餚,怎麼到了這青湖郡,就變得這般吝嗇?”
秦熠川笑了笑,說道:“你若真能說中本世子的心事,美酒佳餚和銀兩,都少不了你的。”
趙玄敬咧嘴一笑,說道:“世子殿下最擔心的事,是在三藩之地如何應付三位藩王,身為本朝唯一一位異姓藩王,就算當年有再多的情面,可在大局面前,往往不值一提,要是那些重情義的糊塗人,在大局面前些許還會念及當年的情義,但這三位藩王可不是糊塗人,一旦殿下在三藩之地露出馬腳,想要活著走到廣陵,怕是難如登天。”
秦熠川右手擱在桌面,兩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問道:“你怎知本世子一旦在三藩之地露出馬腳,就會沒有活路?本世子又有什麼馬腳可露?”
趙玄敬看了一眼秦熠川敲擊著桌面的右手,輕輕一笑:“世人都說世子殿下荒淫無度,爛泥扶不上牆,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敗家奇才,若真是如世人所說,世子殿下就不會登門蕭家,一個驕奢淫逸慣了的王侯世子,又怎會甘願受苦受累,去練刀呢?”
趙玄敬衝著秦熠川腰間那柄帶鞘長刀挑了挑眉頭,見秦熠川不言語,繼續說道:“連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邵北世子都容不下,又怎能容得下一個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拼命練刀的邵北世子?這天下是殷家的天下,邵北有五十萬兵馬,就好像一根深深扎進肉裡的刺,想拔卻拔不出來,不拔卻又肉疼,唯一的辦法,就是後繼無人,扶持一個處處聽朝廷話的傀儡邵北王。世子殿下自認為瞞過了朝廷所有人,實則不然,這一趟雖說是奉皇命出行斬龍脈,京城更是昭告天下,就連北遼都知曉此事,外人看來是朝廷還器重邵北,可實則卻是要殿下自個露出馬腳。”
秦熠川笑而不語。趙玄敬喝了杯酒說道:“其實看出這些並不難,以現在來看,斬龍脈這種重任,交給桓賢王世子,睿安王世子,隨便什麼世子都正常,可唯獨交給邵北,就顯得不正常。”
“那照你這麼說,這一趟本世子還要處處謹慎,夾著尾巴才能活命?”秦熠川問道。
趙玄敬搖搖頭,說道:“要是處處謹慎,反而讓別人懷疑,殿下不妨放開一些,就當這是一次出行遊玩賞景,在邵北西綰城時怎樣,在這斬龍脈的途中就怎樣。”
秦熠川眉頭輕挑,趙玄敬卻細細回味著說道:“三藩之地也有不少名聲大噪的青樓牌坊,雖說裡邊女子不比江南,比上西綰城的粉黛佳麗也要遜色幾分,但還是能挑出幾位模樣可人的女子,殿下到時候不妨去親自瞧瞧。”
見秦熠川抿嘴一笑,趙玄敬笑問道:“這算不算幫殿下了了一件心事?”
秦熠川從祝秋那兒要來了一袋銀子,遞給趙玄敬說道:“去往稷下學宮這一路上的盤纏,本世子包了。”
趙玄敬喜笑顏開的接過這一包沉甸甸的銀兩,在手中掂量掂量,笑道:“殿下出手還是闊綽!”
給趙玄敬安排了住處,秦熠川便回到房中,拿出黃神儒送的那部«八步趕蟬》翻閱起來,原本打算在青湖郡只做短暫歇腳,卻不想現在耽誤了這麼久,秦熠川便打算今夜丑時動身,連夜出城。進入縉州之後,大小郡城都有宵禁,不過秦熠川奉皇命出行,就算是在滿朝文武都格外關注的縉州,夜深時出城,也不是什麼難事。
等到了丑時,青嬈已經駕著馬車在客棧外等候,陸淳風那老頭不知何時就已經睡到了車廂中,整個馬車被這老頭整得烏煙瘴氣,趙玄敬知曉秦熠川要丑時動身出城後一直待在客房中未睡,此時也是精神抖擻,可隨世子出行的幾位弱女子,就沒有這般精力了。華鴦面露倦容,在趙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後便靠著車壁睡去,至於小婢女瀅初,在客房中憨憨大睡,哈喇子淌了一枕頭,連叫都叫不醒,最後還是秦熠川將這丫頭抱著送上了馬車。
由於只有兩輛馬車,此時又是夜深,想再租一輛馬車也是無處可尋,秦熠川也不能讓趙玄敬和陸淳風待在一個車廂,所以只好兩人騎馬。
因為是夜深,除去駕車的青嬈和溫寒之外,秦熠川帶出來的扈從幾乎都圍在了兩人周圍,對於這些佩戴刀兵的扈從,趙玄敬似乎見慣不怪,一路與秦熠川暢所欲言,似乎並不在乎這些扈從聽到自己所說的一些大不違話語。
方才離開客棧時,趙玄敬一眼便認出了華鴦是那位被秦熠川金屋藏嬌的華美人,在外流傳的說辭眾多,有的說邵北世子痴情,多年來只傾心於這位華美人,不過此女子心氣高傲,是個不願寄人籬下的主兒,所以才被世子殿下強行擄回王府,做了金屋裡的一隻金絲雀兒;也有的說邵北世子生性重欲,兩人在西綰城頭一次見面便被世子殿下強行玷汙失身,那些拜倒在華美人石榴裙下的邵北兒郎知曉心儀女子被人欺辱後忍無可忍,便跑到邵北王府替這位華美人討回一個公道,王府為了安扶邵北民心,才讓邵北世子替華美人贖身,帶回了王府。
民間對於此事的說辭眾多,長篇大論都足以寫成一本書,可今日趙玄敬見了這位世子殿下和傳言中的那位華美人之後,才算是看清了兩人之間的關係。這兩人不僅各自心中有怨,而且自己身邊這位世子殿下,似乎很是懼怕那位華美人。
看清了這些種種,趙玄敬突然一皺眉頭,咋舌說道:“不知世子殿下可見過那位十年不出府的睿安王妃?”
秦熠川看了一眼衝自己笑的趙玄敬,不知他為何要問,只是搖頭說道:“你都說了睿安王妃十年不出府,我又上哪兒去見?”
對於趙玄敬說起的那位睿安王妃,秦熠川是真的瞭解不多,甚至連姓名都不知道,家中老爹說起,也只是說說那位睿安王,對睿安王妃隻字不提,在小時候的記憶裡,秦熠川唯一一次聽到睿安王妃這幾個字,還是聽孃親和姑姑說起,據說這位睿安王妃之前也是江湖人士,不過在做了王妃之後便十多年不邁出府門半步,外傳是相夫教子,做了一個顧家的賢妻良母。
趙玄敬笑了笑,說道:“這位睿安王妃,在沒有成為王妃之前,是晉淮本地一個江湖宗門中的女弟子,在一次夜裡被自己醉酒的師父玷汙,失手殺了自己的師父,背了欺師滅祖的罪名之後被趕出宗門,又被人販子拐賣到了青樓,因為無意間救了還是皇子的睿安王一命而結下了緣分,睿安王在成為藩王之後,念及當年的救命之恩,娶了這位女子為妻,這睿安王妃成為王妃之後,便將之前躋身的宗門滅門,不管是否無辜,總共殺了數千人,所以這女人吶,還是不要惹的為好!”
秦熠川自然聽得懂趙玄敬話中的深意,對趙士子這種表面窮酸,實則胸懷大才,諸多事都能一眼望穿的人來講,要看清這些,不過幾眼瞧過。在離開王府之前,秦稷就對秦熠川說過,這一趟雖說是奉皇命出行,不能耽擱了朝廷委任的重任,但沿路一途看看風景,一覽江山壯麗還是不耽擱的,尤其是走到士族扎堆的江南,要是能順手帶幾個才學不淺計程車子回邵北,那更好不過,用老爹秦稷的話說,就是能拐幾個是幾個,反正留在江南,也是糟蹋在了那些士族之間的勾心鬥角上。
見秦熠川不言語,趙玄敬也沒有接著往下講。
兩人各自沉默了片刻,還是秦熠川最先打破了這份叫人有些不自在的沉默。
“將來要是有空,可以來邵北找我,我請你去西綰城喝酒。”
趙玄敬笑道:“世子殿下這是要我去邵北入仕嗎?”
秦熠川心裡的一些盤算,自然瞞不過趙玄敬,像那些不願意或是沒打算,此刻已經開始客套,可趙玄敬卻直截了當的說出了秦熠川的想法,讓他將來入仕邵北,些許還有些希望。
趙玄敬說道:“別人都說邵北無文,可我不這麼認為,在邵北王領兵打仗的時候,麾下只有紀秋寒仲明非兩位謀士出謀劃策,不像其他幾位藩王,心腹文仕一抓一大把,就算用不上,也要留著以備他日所需,再加上邵北乃西北國門,邊陲之地,就算山水再怎麼怡人,也少有文仕前去,況且邵北民風彪悍,讀書之人自然就少,這才有人說邵北無文。望眼這世間幾百年,天下文仕還是以黃一仙為龍首,再往下排,也不過是排了那麼幾位,至於如今朝廷上的幾位骨鯁謀臣,更是榜上無名,可邵北就不一樣,有兩位是排在這群人當中,都是聞名天下的著名人物,邵北是無文,沒有讀書人,缺少小才,卻有驚世之才!”
秦熠川看著面帶笑意的趙玄敬,聽這窮書生現在的這套說辭,不就是那幫當官的那套客套話嗎?
趙玄敬是打心眼裡欽佩當年跟隨邵北王白手起家的兩位謀士,雖然這份欽佩並沒有多少表現在表面,於是擺了擺手說道:“等趙某去稷下學宮見了二郡主,去京城美人巷醉個十天十夜,到時候趙某要是還活著,倒也可以考慮考慮,去邵北問世子殿下要一頓酒喝。”
趙玄敬始終面帶笑意,一直擱在心裡沒有說出來的,是到時候這位想要自己入仕邵北的世子殿下還活著,沒有死在這趟斬龍脈的途中。
馬匹走過郊外小路,踩著地面發出噠噠的聲響,身後由遠及近有一陣馬蹄聲傳來,秦熠川轉頭看去,是一騎龍鳳驍騎快馬趕來,手持火把計程車卒勒停了馬匹,未下馬說道:“稟報殿下,後方一里有一幫走鏢的江湖人,段將軍特意讓屬下前來稟報殿下。”
秦熠川抿嘴一笑,對前來稟報計程車卒說道:“兄弟辛苦了,回去告訴段將軍,警惕些就行。”
稟報計程車卒揮鞭折返後,一直待在馬車中的華鴦輕輕撩起車簾,先是看一眼疾馳而去計程車卒,又剮了一眼前頭騎馬的秦熠川,氣呼呼的放下了車簾。
趙玄敬回頭望了一眼距離只有五百步的邵北龍鳳驍騎,然後面帶笑意的轉過頭,不再言語。要是那位領了五百龍鳳驍騎的段將軍沒將這位邵北世子放在眼裡,這後方一里多出一幫江湖人,要麼視之不顧,要麼早就自作主張的將那幫人驅趕,可這位段將軍卻親自派人前來請示邵北世子,如此看來,這位世子殿下並非流言所說,在邵北軍伍中不得人心。
寅時,離走出青湖郡只剩下不到半里的路程,趙玄敬要去往稷下學宮,所以在此地便與秦熠川分別,趙士子離開後,又有一騎快馬趕來,不過這次,顯然比剛才來得更加焦急匆忙。
秦熠川勒停馬匹,稟報計程車卒趕來,馬匹還沒有停下,便匆忙說道:“稟報殿下,後方有變,將軍請殿下趕去一看!”
秦熠川眉頭不禁一皺,只帶了祝秋便跟著稟報計程車卒趕去,等到了才知曉,原來是之前那幫走鏢的江湖人,不知為何此時都已經成了死屍,屍體橫七豎八,在周圍火把光亮的照射下,地面甚至沒有打鬥的痕跡,就連血跡都不見半分,可這足有數十人的走鏢隊伍,就這樣離奇的死的一個不剩。
秦熠川沒有下馬,只有段雲堯帶著幾個士卒下馬檢視屍體,在檢視一番之後,段雲堯將一張褶皺書信遞給秦熠川,說道:“殺人者武功高強,這些人都是被一劍割開喉嚨,傷痕細小不易察覺,就連血都沒留出來多少。”
秦熠川接過這張有些褶皺的書信,在火把的光亮下,信上只寫了短短的一句話:出城往東十四里。
自己出城之後,不就是一直在往東走。
秦熠川將書信遞給段雲堯,想起之前段雲堯派人第一次稟報發現這幫江湖人時,不就正好是出城往東的十四里處。看來這幫人,是衝著自己來的,而這整個青湖郡,敢派人半路對自己動手的,也就只有一個蕭家。
蕭家派人半路對自己動手,這一點秦熠川絲毫不奇怪,唯一奇怪的,就是這幫前來殺自己的人,到底是被誰人所殺?這一路上幾乎沒有見到王府秘密派來暗中保護自己的鷹犬,秦熠川甚至都開始認為老爹秦稷並沒有派人在暗中跟著自己,可這幫人稀奇古怪的死在了此地,除了王府派來的鷹犬之外,秦熠川想不到還有第二者。陸淳風?那老頭在馬車中喝得不省人事,除非這幫人拿劍指向了自己,不然那老頭理都不會理。
段雲堯在等秦熠川的指示,可秦熠川卻只是調轉馬頭,衝著段雲堯笑道:“段二哥,這一路有勞費心了,繼續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