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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黑傘詭燈

民國初期的時候北方城市郊區的礦山正經歷一場大規模開採的浪潮。

這裡地處荒僻,高聳的山體像一頭蒙塵的巨獸,白日裡機器轟鳴與人聲嘈雜,夜裡卻只剩星羅棋佈的礦燈,在深邃山間若隱若現,透著詭異與孤寂。

顧行遠,一位跑新聞的記者,撰稿人,接到來信前來此地調查連番礦難事故。

據說這段時間裡,礦道頻繁塌方,死傷數十人,卻總被礦主藉口“工人操作失誤”搪塞了事。

工人們的傳言更駭人——有人看見一個披黑衣、打著黑傘的神秘人物,在漆黑的井下游蕩,只要被他碰見或盯上,翌日礦場必然出事。

帶著疑問與些許不安,顧行遠在傍晚時分抵達礦區。

冷風拂面,礦山上霧氣瀰漫,彷彿沉睡的陰影隨時會甦醒,吐出某種可怕的秘密。

礦區工棚簡陋,大多是木板搭就的住宿區。

前來迎接顧行遠的,是位花白頭髮、滿臉皺紋的老礦工,人稱“老吳”。

聽說他在此礦幹了幾十年,對這裡再熟悉不過。

老吳神情憔悴,低聲說:“你是報館來的?也好,也好……這兒出了多少人命,早該讓社會知道了。”

顧行遠將行李放在臨時小宿舍後,與老吳邊走邊談。

礦區裡有一處簡易飯堂,夜裡見不到幾個礦工,大多去加夜班或已早早歇下。

昏暗燈光下,老吳提著一隻破舊汽燈,為顧行遠指點:“你別看白天這裡機器轟響、人影幢幢,一到夜裡,就有些陰沉可怕。我們總覺得……山裡有東西盯著。”

顧行遠順勢詢問:“你說的‘東西’,就是工人們口口相傳的‘黑傘人’嗎?”

老吳一聽“黑傘”二字,瞳孔微縮,刻意壓低聲音:“有人確實見過,在礦洞深處,或在夜裡的礦道岔口,有個穿黑衣、手提黑傘的人影,走路無聲。見到他的人,不到第二天就出事,不是塌方就是瓦斯爆炸。”

說到此,老吳打了個冷顫,“我幹了一輩子礦工,世面見過不少,可這事兒,真把我嚇著了。”

顧行遠看他滿臉驚恐,不禁心中也發毛,但仍嘗試安撫:“也可能是人為假扮鬼怪,引發恐慌。礦難多半和安全措施不到位有關。不過,我來此就是要查個明白,您放心,我一定把真相刊登出來,讓礦主給工人一個交代。”

老吳嘆了口氣,苦笑道:“礦主?哼,他們只顧著產煤量,哪管你死活。咱們礦工在他們眼裡跟螞蟻差不多。”他拍了拍顧行遠的肩,“但願你真能挖出背後隱情。許多兄弟的血不能白流。”

第二日,顧行遠隨礦工班組一起進入礦道採訪。

腳步踏上鐵軌枕木,迎面便是昏暗潮溼的空氣,帶著煤塵刺鼻的味道。

頭頂煤油礦燈散發微弱光亮,照出前方狹窄的通道。

四周巷道縱橫交錯,彷彿一座地下迷宮。

礦工們在黑暗裡艱難作業,拿著風鎬鑿煤,有人不時咳嗽,發出嘶啞聲。

礦洞越往深處,越顯陰冷而壓抑。

偶有水滴從岩層滲下,落在坑道鐵軌上,發出“啪嗒”聲響。

這裡似乎隨時可能塌陷,在這樣的危險環境下,任何微小問題都能釀成災禍。

顧行遠帶著筆記本,邊看邊記,心情越發沉重。

忽然,他瞥見前方礦燈閃了幾下,透過搖晃燈光,他似乎看見拐角處飄過一個影子,形狀詭異,彷彿撐著把傘。

顧行遠心中一驚,趕忙示意同組礦工:“那邊有人嗎?”

礦工抬頭,神色迷茫:“啥?沒人哪。”

等他倆跑到拐角查探,通道里空無一人,只有風從支架縫裡流過,發出嗚嗚怪響。

這匆匆一瞥讓顧行遠有些頭皮發麻:難道真的有“黑傘人”在暗處遊蕩?

他想再探個究竟,卻也不能過分攪擾工人作業,只得暫時收斂好奇心,先退出礦洞。

回到地面,顧行遠想找礦主或礦務管事瞭解礦難詳情,卻四處碰壁。

要不是老吳幫忙介紹,他連礦務處的大門都進不去。

最終,他終於見到穿西裝的礦務管事,卻被對方冷淡敷衍:“我們礦區機械化管理,每次事故都嚴格調查,並無謠言所說的鬼怪或冤魂。工人若瀆職違規,事故難免。”

對顧行遠提出的“井下通風不良、巷道支護不足”等問題,對方要麼三緘其口,要麼敷衍應付。

臨了,對方竟拿出十塊大洋,客氣道:“我們礦方非常歡迎正面報道,記者先生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那態度顯然不願讓顧行遠深挖。

顧行遠暗暗冷笑,回絕了銀元。

他在外頭聽到些風聲:礦主財大氣粗,與地方權勢勾結,每每事故發生,都能花錢擺平調查。

有些家屬鬧過,也被強行鎮壓或封口。

也許這正是礦工們心生怨氣、傳出各種靈異傳聞的根源之一。

夜幕降臨,礦山上仍有零星礦燈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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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遠住在工棚中,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陣急促敲門聲驚醒。

開啟門,老吳呼哧帶喘地說:“出事了!西側井口又塌方,埋了好幾個人。說是……又有人在事發前見到黑傘人影!”語氣中透出恐懼與無奈。

顧行遠心頭一凜,顧不得天寒,披衣跟著老吳往事故地點跑。

井口處亂作一團,礦工與民夫正挖掘塌方土石。

有人壓在木樑下,鮮血淌出;也有人哭天喊地,喊著被埋親友的名字。

礦燈來回晃動,讓深夜的礦區更顯混亂。

顧行遠上前幫忙,卻見礦務管事遠遠站著,面露陰沉,卻並未親自參與營救。

“你們快救人啊!”顧行遠忍不住對管事發火。

對方卻只冷冷道:“洞子裡土石松動,貿然挖掘可能加劇坍塌,只能等工程師來再說。”

眼看這推脫延誤,可能令被埋者錯過最佳救援時機,老吳罵了幾句,帶著礦工繼續自發搶救。

可連挖數小時,也僅抬出兩具屍體,生還機率甚微,空氣中充斥悲憤與絕望。

事後,疲憊的老吳拉著顧行遠到僻靜角落,說道:“你可知‘黑傘’的來歷?我年輕時聽老人說,十多年前這裡曾發生一次更慘烈的塌方,埋了數十名礦工。礦主為了省錢,直接封死那段井道,沒救過一個活人。那些冤死的礦工,每到夜深人靜,就會在井下徘徊。”

顧行遠心中巨震。

他想起曾在資料裡查到,礦業剛起步時確實出現過某次嚴重事故,但官方檔案卻隻字未提具體死傷數字。

莫非這就是冤魂冤氣凝聚成“黑傘”?

他繼續追問,老吳點點頭:“傳聞那場塌方的礦工代表,生前常用一把黑傘遮擋煤灰,每天在礦洞出出進進。結果塌方時,他也帶著傘被埋在那裡,最終不見天日。”

接下來幾天,顧行遠暗中蒐集資料,陸續發現數位目擊者,均稱在夜晚井下或礦場裡看見過“黑傘人”,每次都伴隨閃爍礦燈或莫名靜電干擾,像是鬼影徘徊。

也有人說,曾聽見井下似有一陣呼喚聲,喊著那些早逝礦工的名字,讓人頭皮發麻。

這一晚,顧行遠下定決心,和老吳等幾位膽大的礦工帶上照明裝置,潛入那條因“安全隱患”而廢棄的老井道。

一路上,巷壁破敗,木支架隨時可能崩塌。

狹窄處需貓腰而行,腳步聲與呼吸聲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

深入幾十米後,一股腐朽黴味撲鼻而來。

火光搖曳時,顧行遠彷彿瞥見井道前方有道人影佇立,頭戴襤褸帽子,手撐一把黑傘,孤伶伶地面對他們。

老吳嚇得倒抽涼氣:“看……看見了嗎……那就是黑傘!”

等再抬燈照去,卻發現前方空蕩一片,只有一截坍塌樑柱橫在地上。

眾人膽戰心驚地繼續前行,忽聽腳下“咔嚓”一聲,像是踩碎了什麼。

低頭一看,竟是一根人類腿骨!

而邊上還有多具白骨殘骸,部分還裹著碎布,看來正是當年的礦工遺骸。

礦洞頂部滲水,血與泥化作斑駁黑漬,時間久遠,卻彷彿訴說著慘痛往事。

老吳忍不住哀嘆:“若當時肯及時搶救,這些兄弟也許就不至於白白死在這裡……”

話音未落,空曠井道深處傳來陣陣敲擊聲,好似金屬與巖壁碰撞,節奏怪異。

眾人心頭髮毛,顧行遠定神一聽,發現似乎是一種求救訊號般的敲打,卻又夾著隱約低語:“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四字久久迴盪,彷彿怨魂的詛咒。

礦工們驚恐不已,老吳更是臉色煞白,哆嗦著要退出。

顧行遠雖害怕,卻也生出一股同情與憤怒,衝著黑暗高喊:“我們來找你們的遺骨,讓世人知道你們的冤屈!你們……可安息吧!”

話音剛落,一陣陰風襲來,燈光狂晃。

那把“黑傘”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撐傘之人面龐模糊,似被陰影籠罩,卻透出森森白光。

只見他緩緩抬頭,隱約可見他面容痛苦,嘴唇開合,卻發不出聲音。

然後,他一步一步向顧行遠靠近,腳下卻似飄動。

礦工們嚇得大氣不敢出,唯恐驚動“鬼影”。

黑傘人影倏忽停住,伸手指向井道上方那坍塌掩埋的死角,似在無聲述說著“這裡有我們兄弟的遺骸”。

然後,他驀地轉過頭,目光彷彿帶著怨怒與渴求,直視顧行遠,下一瞬人影如同煙塵般驟然消散,只餘滿地黑暗和滴水聲。

只有那把傘輪廓還在空氣中一閃而逝。

良久,眾人才從極度震撼中回神。

老吳連聲喘氣,啞聲說:“你……看見了嗎?他指的就是那被封死的塌方點!”

顧行遠咬緊牙關:“那……那裡埋著幾十名礦工,咱們必須把這件事揭露出來,把他們遺骨挖出來……”

離開廢井道後,顧行遠連夜寫下采訪稿,詳述礦區悲慘事故及舊年塌方被封事例。

他打算第二日就趕回報館刊登,喚起輿論關注。

可就在當晚,礦區再起風波:礦務管事辦公室突發火災,管事被火燒傷,口中還喃喃“黑傘……黑傘找我索命……”並言辭混亂,透露出當年他也參與過封井瞞報。

此事一出,礦區眾人更認定“黑傘”乃礦工冤魂所化,意在索取當年共謀者的性命。

一時間人心慌亂,礦主也急得齜牙咧嘴,一邊調集私人武裝看守礦區,一邊四處找法師來驅邪,卻終究是驚弓之鳥。

顧行遠趁機把自已掌握的真相披露給一家正義感強烈的報館,讓他們連篇發表文章,痛斥礦主草菅人命、不顧工人安全的惡行。

社會輿論頓時譁然,引發更多目光聚焦於此,官面上也不得不派人來明查暗訪。

終於,礦主在眾多壓力下嚐到苦果:老底被翻出,不得不承認曾多次瞞報事故,令幾十條人命埋葬井底。

甚至當年那批礦工殉難,礦主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一時間礦主成過街老鼠,權勢勢力也難保其周全。

官方當場勒令停業整頓,要徹底挖開那段封井,搜尋遺骨。

一場大規模清理打通封井作業展開,工人們在井下疏通塌方的岩層和煤渣。

顧行遠、老吳也參與其中,只盼讓那些冤魂得見天日。

幾日後,果然在廢棄巷道的深處找到一大片遺骸堆積。

看那破爛衣物、斷裂工具,正是那幾十名礦工的遺骨。

現場工人無不動容,當即合力將遺骨一一收攏,裝入靈柩帶回地面。

有人在井口燒香紙祭拜,哭聲此起彼伏,悲慟不已。

而在挖出最後幾具遺骸時,眾人驚異地發現其中一具骨架腕骨上還死死攥著一把傘柄——傘面早已腐爛,只剩金屬傘骨發鏽不堪。

眾人從傘柄看出,正是當年帶頭維權的礦工代表。

老吳雙目含淚:“他為了弟兄,不惜與礦主鬥爭,結果卻把命搭在這黑暗裡……唉!”

遺骸得以重見天日,礦工們將之安葬在山腳,立碑紀念。

也希望這出血淚悲劇不再重演。

後來礦主因多重罪責被逮捕,礦務管事也鋃鐺入獄,終結其貪婪霸道的統治。

礦區進行徹底安全整改,工人待遇有所改善。

當所有一切塵埃落定後,顧行遠在礦山黃昏下佇立眺望。

只見天邊雲層染成昏紅,山頭星星點點的礦燈變得穩定而平和。

再也不見詭異閃爍或夜半驚魂。

老吳感慨:“那黑傘人影,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吧。畢竟他們的苦難被世人看到,得到了一個交代。”

顧行遠輕輕點頭,內心卻還殘存一絲淡淡的悵然——是啊,若早些有人揭露,或許就能挽回更多生命。

數日後,顧行遠完成報道,踏上歸程。

他坐在馬車上,回顧這段礦山經歷,既為倖存礦工鳴不平,也對黑傘礦工的悲壯義舉心生敬佩。

夜裡車行至半山腰,他下意識望向遠處燈火零星的礦區。

朦朧月色下,山風吹拂草木,帶來一絲寒意。

突然,他似乎在視線盡頭瞥見一個黑色輪廓:那是個人影,彷彿撐著把傘,立於山崖邊,靜靜眺望礦區,傘面無風自動,宛如某種送別的姿態。

顧行遠心跳一滯,想定睛細看,那黑影卻在月光下緩緩淡去,消失無蹤。

也許,那是礦工們最後的守望,也是他們對新生希望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