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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宅門壁咒

民國時局動盪,許多昔日顯赫的世家豪門在戰火與經濟蕭條的衝擊下迅速式微。

顧行遠,一個四處蒐集奇聞異事的報社記者和撰稿人和半個道士,接到了程老爺的來信和邀請踏入了這個程家大宅!

程家大宅位於北方一座城郊,四周圍牆高聳,院內房舍參差,原本是鼎盛時修建的四合院佈局。

可如今,外牆磚瓦多處開裂,門樓匾額也有些傾斜,似乎撐不起昔日的風光。

大門前的兩尊石獅子早失了往日威嚴,被荒草淹沒一半。

顧行遠應程家之邀而來,原因是最近附近盛傳這宅子“鬧鬼”。

尤其夜裡常能聽到詭異哭嚎,更有“血手印”爬滿牆壁的可怖傳聞。

程家現任家主程兆山,也就是人稱“老太爺”,在城裡德高望重,卻因體弱多病而深信風水符咒,想借顧行遠的見識與文采,把鬧鬼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或至少寫篇“闢謠文章”,為程家挽回顏面。

踏進前院,顧行遠便感受到一股陰涼之氣。

天空陰雲密佈,烏鴉在斑駁的屋簷上嘎嘎亂叫。

一箇中年管家迎上來,告訴顧行遠:“先生一路辛苦,老太爺已在正廳候著。”

管家神色拘謹,似乎對外客並不歡喜,但又不敢違背主子意旨,只能把人恭敬地往內宅領。

一路經過幾重院落,顧行遠留意到四處都是年久失修的跡象:牆皮剝落、院中枯井荒廢,彷彿在訴說程家衰敗的現狀。

越往裡走,越覺冷清,彷彿少有人居住。

終於,在一處較寬敞的正院,顧行遠見到了那位名震一時的程兆山——可昔日風光不再,眼前只見一位白髮蒼蒼、面色蠟黃的老人,拄著柺杖坐在太師椅上,身上裹著一層又一層棉布衣,被火盆溫著,卻仍瑟瑟發抖。

見顧行遠進來,程兆山費力抬手示意,聲音嘶啞:“請坐……我請你來,是想讓你幫忙看看,這宅裡究竟被什麼邪祟纏上了。”

他咳嗽幾聲,繼續道:“最近,家裡牆上常出現血手印,夜裡還有古怪哭聲。這宅子是我祖上立下的,怎會鬧出這種怪事?”

說到最後,他眼中浮現惶恐之色。

顧行遠聽得心下一凜,知道這老宅絕非空穴來風。

出於禮貌,他先安撫程兆山:“老太爺,您身體為重,別過度驚慌。我在許多地方見過類似傳聞,可能是自然原因,也可能是某些人為作祟。您放心,我會盡力查明。”

程兆山聞言,似有所慰,招呼管家安排顧行遠住在後院客房,讓他細細勘察宅子。

正準備起身告退之際,顧行遠忽然看見房內屏風後似站著一位年輕女子,身著素衣,表情凝重。

那女子緩緩走出,管家介紹說:“這是本家少奶奶——柳氏。”

柳氏微微頷首,但眉眼間盡是疲憊,彷彿被什麼陰雲籠罩。

她輕聲道:“顧先生……多謝你肯出手。最近這宅子不太平,我也常做惡夢,似乎總有哭喊聲在耳邊。”

言語之間,能看出她對這鬧鬼傳聞亦是心悸不安。

入夜,顧行遠剛在客房安頓,房內陳設雖簡潔,卻帶著老舊黴味。

他點起油燈翻看隨身筆記,回憶白天見聞。

這裡本該有眾多下人、媳婦丫鬟,卻大多躲在屋裡不敢露面,看得出對鬧鬼之事心懷恐懼。

管家則似有難言之隱,不願多說。

此時,宅外狂風忽起,吹得窗紙獵獵作響。

顧行遠熄燈準備歇息,卻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時斷時續的低泣聲,帶著若有若無的悲愴。

仔細分辨,像是從院牆那邊傳來,還夾雜著微弱“咚咚”敲擊聲,彷彿有人在拍打牆壁。

他心下一驚,趕緊披衣下床,循著聲響摸索走廊。

院子裡黑燈瞎火,他藉著昏暗月光辨路。

越走越近,那種彷彿指甲抓撓牆面的“咔咔”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忽而,一道瘦削的身影從旁邊閃出,把顧行遠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正是少奶奶柳氏。

她臉色蒼白,似也因噩夢驚醒,於是壯著膽子跑出來一探。

看見顧行遠,她神色略松:“顧先生,你也聽到了?真有聲音……”

二人相視點頭,一同沿著側院牆走去。

快到拐角處,聲音卻倏然止息,只見昏沉燈籠光下,牆面隱約有黏稠的暗紅痕跡,形狀酷似手印。

柳氏驚呼一聲,退後半步:“這……這是什麼?”

顧行遠蹲下察看,用手帕輕輕蘸了一點,放到鼻端嗅了嗅,眉頭緊鎖。

看顏色和氣味,確有鐵鏽味,像極了陳舊血跡。

可那血印形狀怪異,與尋常手掌並不完全吻合,似瘦長枯槁的指印。

柳氏心驚不已,忙催顧行遠回屋。

既無更多線索,二人只能記下此處“血印”,隨後各自回房。

臨別前,柳氏壓低聲音說:“顧先生,你千萬小心。我總覺得……這宅子裡藏著什麼巨大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管家帶人匆匆擦洗牆面,但那紅色痕跡頑固,費了好大勁才算清除。

程兆山得知,又驚又怒,當即找來一個道士畫符唸咒,嚷著要“鎮宅驅邪”。

顧行遠偷偷觀察那道士,見他不過是江湖術士,唸的詞語含混不清,似乎並無真本事。

趁道士忙活之際,顧行遠向柳氏提出:“想看看程家的舊賬本或族譜,也許能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柳氏點頭應允,她對自已嫁入程家後屢受怪事侵擾,也心存疑懼。

於是,她帶顧行遠前往偏院庫房,那裡堆放著程家累代積攢的各類賬簿文書,灰塵滿布,少有人翻檢。

兩人耗費半日,翻到一本泛黃賬冊,年代標註在十多年前,是程家一位先輩掌事時的往來記錄。

顧行遠隨意瀏覽,忽然停住:裡面記載著一筆鉅額銀兩收入,卻未註明來源。

恰在同一時期,賬冊裡又含糊記錄了一批“進出客人,已安置院中”之語。

那一欄文字潦草模糊,似有意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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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疑惑:“進出客人?程家曾做過留宿之事?”

顧行遠眉頭緊鎖,猜測這些“客人”或許並非普通訪客,而是被關押或囚禁的人。

繼續翻閱,發現當時正值戰亂,土匪橫行,民不聊生。

若程家某先輩為保家產,與土匪暗中勾結,把逃難者騙進宅中,再分贓……那後果不堪設想。

念及此,顧行遠心中冒起寒意:若宅子裡埋葬了這些被害者的亡魂,他們死前怨念極深,也難怪死後會以種種方式“索命”。

這也或許正是鬧鬼的根本緣由。

當晚,顧行遠仍住在客房。

凌晨時分,一陣詭異的滴答聲將他驚醒,像是液體滴落在地面發出的輕響。

他抬頭一看,燭光映出牆壁上正滲出暗紅色液體,一滴滴順著牆面流下,形狀駭人!

他猛地起身,湊近牆面,確定那絕非普通雨水——顏色暗紅,還有股子鏽味。

“血……”顧行遠倒吸一口涼氣,伸手按在牆上,一陣黏稠寒意彷彿傳入指尖。

同時,他注意到牆壁表層有細密裂縫,似不堪重負,隱隱有些鬆動。

聯想到賬本中對“石灰封牆”的含混記載,他心中升起可怕猜想:這面牆後面是否藏著什麼?

驚慌中,他忙喚來柳氏與幾名可信的僕從,一起檢視。

果然,眾人將牆面輕輕敲擊,發出空洞迴響,說明後面可能留有暗室或空腔。

柳氏臉色慘白,卻咬牙道:“說不定就是這裡埋藏了當年被害的逃難者,如今怨氣外洩。”

眾人一番商議,決定先與程兆山稟報,再謹慎動手鑿牆。

怎料,程兆山聽完彙報,神色驚恐之餘,竟勃然大怒:“你們怎可亂挖?此乃祖宗基業,擅動宅基是大不敬!”

說著還咳嗽不止,一口痰中帶血。

顯然他病得不輕,又堅決不允許任何破牆行為。

並責令顧行遠“不要多事,好好待客便是”。

顧行遠心知對方有所顧忌,卻也不願硬碰硬,暫且作罷。

但柳氏暗暗告訴他:“我會想辦法勸說老太爺。若真要驅除邪祟,唯有找出真相不可。”

她言辭間透出毅然之氣,似不願繼續當個被動的少奶奶。

當天下午,程兆山再次讓道士作法,還命人擺下紙錢香燭,說要“告慰先靈”。

可在作法的間隙,程兆山病情突然加重,渾身發抖,似被噩夢糾纏。

他時而胡言亂語,時而嚷著:“我不殺你們,是他們殺的,不關我事……”

那模樣像極了舊罪心魔在作祟。

顧行遠趁亂在內堂翻找,意外發現一封塵封信件,上面寫著程家先輩與土匪頭目勾結的言辭,大意是:

“此番收留數十逃難者,待機封於暗室,得銀兩若干。願人財兩得,保程家永富。”

看到這幕,顧行遠心驚不已:那批無辜逃難者被囚禁在程家,絕無生還可能,最終極可能死於飢寒或屠戮,然後被用石灰封堵在宅子的某處牆體。

連同信件中對“祖宅秘室”的提及,正好與顧行遠在客房裡見到的滲血牆相吻合。

突然而至的柳氏輕聲喚顧行遠:“快跟我來——老太爺剛又昏厥過去,管家急了,讓你去看看。”

顧行遠忙把信件藏好,隨柳氏奔向正廳。

程兆山倒在椅中,臉色灰敗,口中依舊喃喃自語:“那些冤魂……要復仇了……他們不放過我……不放過我……”

管家手足無措,道士也束手無策。

見狀,柳氏直言不諱:“若不揭開埋骨暗室,讓他們安息,任何符咒都無濟於事!”

道士聽了也不敢附和,只低頭裝糊塗。

管家猶豫片刻,說:“可老太爺先前不準動牆啊……”

柳氏神色一凜:“若再拖下去,只怕性命難保!”

入夜時分,鬧鬼跡象再次加劇。

全宅人心惶惶。

柳氏與顧行遠終於說服了管家,趁程兆山昏迷之際,挑選幾個膽大的僕從,帶上鐵錘鑿子,來到顧行遠所住客房那堵“血牆”處,準備動手打破。

隨著牆面逐漸鬆動,一股陰冷濁氣撲面而來,讓人大感窒息。

不久,一塊磚坍落。

藉著燈籠光,眾人向內探照,只見一方狹窄封閉空間,地面散落白骨,牆角堆積木箱破氈,還有黑色斑斑的乾涸血跡。

空氣中傳來令人作嘔的腐敗味道,彷彿冤魂在嘶吼。

那些枯骨衣衫早已腐爛,大抵能辨出十餘具人形骨架,有的四肢扭曲不全,有的頭骨破裂,慘狀難以直視。

一名僕從嚇得尖叫,退後嘔吐。

柳氏掩面啜泣,顧行遠則強忍心悸,上前俯身檢視,確認裡面確是當年被囚之人所留。

許多骨骼都帶有刀劍創痕,說明他們不是餓死,而是被殘忍殺害。

顧行遠在角落又發現一具稍顯完整的骨架,懷裡還抱著一個破爛的童子衣裳……這一幕讓所有人心驚不已,悲慟之餘更生出無盡憤慨。

就在此時,房樑上一陣寒風猛吹,燈火驟然晃動。

昏黃光影下,彷彿骨架周圍泛起無形的人影,傳來淒厲呼號。

柳氏驚恐地抬頭,看見牆上再度浮現大片紅手印,似有冤魂怨氣直衝雲霄。

顧行遠大喊:“快把暗室的通道全部鑿開,讓他們看見天日!”

眾人齊聲應和,不顧恐懼,將那堵封牆徹底砸開。

與此同時,程兆山在正廳裡忽然驚醒,彷彿感受到暗室被揭的劇烈震動。

他掙扎起身,狂呼:“你們做什麼?那是我程家基業,不可亂動……”

管家見狀,勸他好生休息,但程兆山彷彿丟了理智,口中胡亂吼叫:“不關我的事!是我先祖逼我的……是他們的罪,不是我……”

說著又開始劇烈咳嗽,鮮血不斷湧出。

怨氣沖天之際,只聽院外突然“轟”一聲,彷彿房梁斷裂。

原來那面暗室所在牆體因年久失修,加上外牆地基下陷,此刻竟整段坍塌,帶動附近屋角也塌了半邊。

灰塵飛揚中,人群驚呼四散,所幸顧行遠等人事先退開,沒有傷亡。

可這動靜非同小可,猶如宣告這祖宅走到終點。

柳氏得知老宅塌陷,也顧不得形象,跌跌撞撞跑到程兆山身邊。

卻見老太爺已氣息奄奄,半睜著眼,喃喃道:“我……對不起……祖宗……害了那麼多條命……他們來討債了……咳……咳……”

最後一聲咳嗽,他頭一歪,含著恐懼與悔恨斷了氣。

滿院屍骨剛得露出天日,程家當家也隨即撒手人寰,可謂一報還一報。

翌日晨光透過飄落的塵埃,給這滿目瘡痍的程家大宅籠上悲涼的色彩。

家主驟亡,家產也在戰亂和修繕不當中日漸消耗,程家頓時陷入群龍無首的衰敗。

管家帶頭招呼幫工,將暗室中的白骨一一收殮,準備妥善安葬。

那道士見勢不妙,早溜之大吉。

柳氏沒有在此繼續久留。

她收拾了些簡單行李,準備離開這個陰森之地。

她雖是程家少奶奶,卻並無多少眷戀,反倒感覺如釋重負。

她走到院門口,與顧行遠道別:“多謝你幫忙揭出真相。若無你,我一輩子都不知自已身陷何等罪孽之中。”

顧行遠感慨:“我只是想讓死者早日昭雪,不再被埋在暗牆中。你若有機會,便走遠些,莫讓這裡的陰影糾纏後半生。”

柳氏抿唇點頭,潸然淚下。

最終,她踏上出城的馬車,混入亂世洪流之中。

顧行遠看著大門轟然關閉,四合院深處依舊一片死寂。

高牆之內,昔日的豪門光環已然崩塌,只有那些被掩埋的冤魂,終於得見天日。

他收拾行囊,準備動身離開。

臨行前回望那斑駁高牆,心頭默唸:“家門榮耀與血腥陰影共存,終有清算之日。也許,這就是人心的代價……”

起風了,捲走院裡落葉與塵埃。

顧行遠提步出門,消失在漫漫黃土路的盡頭。

身後的大宅在暮色中沉寂下來,彷彿一場舊夢散去,卻還有縷縷悽怨的幽氣,迴盪在四合院的殘垣斷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