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宮中靜悄悄的。

宋旻皓同他說的夠多了，並未前去牢中看望，而是在妻子牌位前坐了一夜。

而宋景燁和宋雲澤帶著飯菜去了地牢。

黑暗之中，男人的眼睛亮了亮，在看清是誰之後，又默默的黯淡了些。

將死之人，也不必爭執了。

宋雲澤看出他在期待什麼，隨即淡淡開口：“棠兒累了，已經歇下了。”

宋文安聽到這話，一邊點頭，一邊淺笑開口：“她剛出月子，不適合來這。也好～也好！”

三人沉默片刻，宋景燁才緩緩開口：“你府上的女眷，不住名冊之中的都已經休棄了。至於你的同黨，也都處決了。”

“你可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隔著牢牆，他抬眸看去，沉下一口氣，輕聲說著：“我只死後，無法入皇陵，也不能立碑立字。只求埋在離孃親近一點的地方，如此我也好早點找到她。”

“至於父皇，我想你定能照顧好他。之後我犯下的罪，怕是要由兄長補救了。如此百廢待興，是我害了你們父子。哥哥，是我對不住你們了。至於棠兒，完從未想過要她性命，只是這話還是別告訴她了。恨我，也好過她自已一個人難過。”

“她是個良善的孩子，心思細膩，是我騙了她。我也不求再見她一面，只盼著她想起我的時候，別都是壞的……”

周遭很安靜，只有他的抽泣聲。

宋景燁嘆息著：“我會盡力將你葬在皇陵附近，父皇我也會妥善照顧。棠兒，她長大了，無人能夠左右她的思考，但今日我還得謝你，謝你當年護她之恩。”

宋文安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他顫抖著手去拿不遠處的碗，努力埋頭吃著飯，只是這味道真熟悉呀！宋景燁的拿手菜，四喜丸子，滿宮盡知。

宋文安直到他們離開，才敢抬起頭來去看。

可惜不能重來，他錯的徹底。

而此時的宋錦棠正躺在床上，可她毫無睡意，陸川哄了許久，她也只能假裝睡著了。

待到天亮之後，她幫陸川穿戴整齊，目送他前去上朝後，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起身走出了房門。

此時，距離宋文安斬首，還有三個時辰。

時間很快就來到午時，宋文安被押送往刑場。

他端坐的牢籠之中，即便被打砸的狼狽不堪，但身上依舊散發出來的一絲王室貴氣來。

到了刑場，距離午時三刻還有一頓時間。

他跪在地上，被眾人唾棄，因著兩夜沒睡，此刻也是有些恍惚的。

就在等死之際，只是原本嘈雜哦的環境突然安靜下來，他抬眸看去，視線隨著人群一起落在了停下的馬車上。

宋錦棠緩緩走了下來，手上還拿著食盒。

她為民請命，花錢出力，大家對她都是感激的。如今允那些受難女子入繡房、醫館、田莊，也算是給了她們棲身之地。

眾人見她到來，並未繼續打砸，而是恭敬的行禮。

宋錦棠於人前開口，嗓音略顯疲憊：“都起來吧。”

隨後，她緩步往前走，監斬官立即迎上前。

鈴兒低聲說了兩句，監斬官便讓開了。

斬首之人，死前是可以再見家人一面的，只是宋文安沒想到她會來。

小姑娘蹲在他身前，一言未發，眼眶泛著淚光，但深吸一口氣，強忍住沒哭出來。

她抬起手，幫宋文安把頭上的菜葉給拿了下來。

只聽男人含淚說道：“你怎麼來了？這危險的很，你剛出月子，不易見血腥，快回去吧。”

宋錦棠轉而開啟食盒，裡頭的正好是一盤桂花糕。

她輕聲說道：“如今不是秋日，這桂花幹還是許久之前的。”

宋錦棠拿了一塊，遞到他嘴邊。

淚水混著糕點一起入喉，宋文安吃著，只覺得甜。

他哭著點頭，良久才發出一個字：“甜！”

見小姑娘神色憔悴，宋文安強扯出抹笑來：“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了，平日要自已注意身子，別隻顧著孩子。”

宋錦棠忍著沒有哭，但也笑不出來。

宋文安知道她能來，也是念著自已曾經那些好的。

這孩子，最是嘴硬心軟。

他緩緩開口，嗓音帶著哭腔：“你的手藝自是極好的，做了這麼多，快！再給我吃兩塊！”

她抬起手，又給他餵了好幾口。

宋文安吃的很快，把帶來的一盤糕點都吃完了。

一炷香時間，也就這麼過去了，他們得徹底的分離了。

宋文安看著她，有些釋然的說道：“棠兒，小叔叔要走了，你就別送了。快回去吧，你見不得血腥，夜裡怕是要做噩夢的。”

“你能來送我，我已經很知足了。小棠兒～是小叔叔對不住你了。若有來生，我定不再騙小棠兒。”

宋錦棠不想哭的，只是看著他，沒忍住哭了出來。

來之前她想過要用最惡毒的話咒罵他，可到了這，卻還是成了那個愛哭鬼。

看著面前小姑娘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宋文安心疼的挪了挪身子，掙扎著：“別哭～不哭了。”

他的雙手被綁著，沒辦法幫宋錦棠擦眼淚。

直到宋文安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忙喊道：“陸川！快過來，時間快到了，把她帶回去！”

陸川走上前，為她擦了擦眼淚，輕聲哄道：“棠兒，我們該回去了。”

宋錦棠強忍住了淚意，勾唇假笑著讓陸川安心，只是這麼笑，看得人很是心酸。她紅著眼眶站起身，走之前低聲說：“若有來生，別再作惡了。”

“你且安心走吧，小叔叔～”

那一聲小叔叔很輕，宋錦棠是用最後一點點力氣說出來的，周圍沒人聽見，可宋文安卻清晰的聽到了。

他頻頻點頭，大聲道：“盼自新，苦海邊，悟蘭因，悔晚矣。念今夕，吾兒喚，死無憾，盼兒歡喜，歲歲安樂。”

宋錦棠沒有回應這句話，她轉身朝前走，一步一步的走出人群，默默回了馬車。

臨行前，聽到一句：“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宋文安被押上斷頭臺時，朦朧間看見馬車越來越遠，這才放下心來，刀揮下的那一刻，人頭落地。

翌日的大雨，將一切洗刷。

斷頭臺上留下的血痕，會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淡化，但永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