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皎潔的月光照進了屋裡,從地面一路鋪在床頭櫃上。
同屋的病友還在呢喃著含混不清的夢話。
程十善疲憊地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沿著月光的痕跡,他緩緩歪著頭,看了過去。
床頭櫃上,那個的小巧白色電子鐘,螢幕上正好顯示著0:00。
“唉……”程十善嘆了口氣,轉又看向了床頭櫃上那本快被翻爛了的《夢的解析》。
封面上,弗洛伊德的四周,依稀灑落著小花的花瓣。
“夢是無意識慾望和兒時慾望的偽裝的滿足……”
程十善念叨著書裡的內容,伸出手去,捻了兩瓣放進嘴裡嚼著。
有點苦,但很香……
稍顯陳腐的植物的味道依舊能讓程十善心滿意足,畢竟身為精神病人,可不是每天都有機會親近大自然。
他幸福地眯著眼,悄聲數著《夢的解析》上,零落的花瓣數量。
1、2、3、4……只夠三天的了。
強忍住心底將花瓣一掃而空的慾望,程十善沉下心,思考著自已的夢。
自從程十善被關進精神病院後,便總會做些有關明天的預知夢。
他也曾懷疑過是醫院藥物的問題,但一直沒有辦法對比驗證,畢竟這兒不像是電影演得那樣,把藥藏在舌下只會挨電。
“也許我是真的瘋了吧。”
弟弟的死因還沒找到,但程十善覺得,這事也許跟劉喜有關。
坐在床上思考了一會,程十善悄聲翻下床,光著腳走到了自已唯一的病友床邊,低頭屏息看著他。
這家縣城的青山精神病院條件沒有那麼好。
能夠在這兒住雙人間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沒有別人願意跟他們住。
程十善的病友,一直被大家稱為武瘋子,是個一米九多,滿身腱子肉的猛男。
因為什麼原因進院的早已無從得知,但過去,這裡的人都知道武瘋子有三大愛好:吃飯,打人、拔樹。
愛吃飯和愛打人在精神病院不算特別稀罕,但愛拔院裡那棵近兩米粗的槐樹就比較少見了。
院方出面動阻止過,那畢竟是顆古槐。
但一旦阻止拔樹這個愛好,武瘋子就只剩下吃完飯去打人了。
打病友,打護工,打醫生……院裡唯一報損的拘束服就是武瘋子弄壞的。
直到程十善被關進來,古槐沒多久就死了,還散發著奇異的臭味。
原本的樹坑在程十善的請求下種了桃樹,從此武瘋子果然不再打人,只愛吃飯。
院方很滿意,程十善很滿意,武瘋子很滿意。
只有古槐不滿意,但古槐不會說話。
就這樣,程十善也和武瘋子成了好朋友。
見自已的這個好朋友睡得正香甜,程十善欲言又止,心裡泛起了嘀咕,不太忍心因為自已的私事叫醒他。
可突然,這個膀大腰圓,力大無窮的武瘋子開始在夢裡唸叨。
程十善猶豫了下,偏著頭湊近傾聽。
“你別不信,明兒個我就往程十善的杯子裡撒尿,他肯定發現不了。”
“嗨,你放心吧,我明早絕對記得。”
程十善聞言有些惱怒,直接揚起手,一個大嘴巴狠狠扇了過去。
武瘋子猛地哆嗦了一下,頓時一個挺身坐了起來,怒目圓瞪地盯著程十善。
程十善還沒找到託辭,武瘋子就大吼起來:“我沒做噩夢!這次肯定是你扇的我!”
程十善絲毫不懼,憤然看向他,彷彿剛才被扇醒的是自已。
“武瘋子,知道我為什麼扇你嗎!”
“嗯……為什麼?”武瘋子看程十善生氣了,突然間就有些怯懦。
“因為你往我杯子裡撒尿!”
武瘋子一臉茫然,張大了嘴,“啊?我怎麼不記得了。”
程十善嘆了口氣,拍了拍武瘋子的肩膀。
“不說這個了,明天有人要來殺我,你管不管?”
“管!”武瘋子彎下腰伸著手,從床底一下掏出了一節藏著的鐵棍,那是他半年不曾開封的“兇器”。
“不用鐵三爺出馬。明天吃完飯,你坐我旁邊,等我給你發訊號。”
程十善怕武瘋子下手沒輕沒重,按下手中的鐵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中!”武瘋子點了點頭,戀戀不捨地彎下腰,在床底藏好鐵棍。
“好兄弟,等這事完了,你、我、鐵三爺,就去院裡桃花樹下磕頭結拜!”
程十善大為感動,指了指床底的鐵棍,大義凜然地拍了拍自已的胸口。
武瘋子摸了摸後腦勺,“嘿嘿”一笑。
……
夜盡,轉眼到了第二天。
吃過午飯後,武瘋子按照兩人說好的,老實地坐在程十善的不遠處,等待著訊號。
但過沒一會兒,武瘋子就耐不住性子了,一直偷偷對著程十善擠眉弄眼。
程十善低頭扯著衣角的線頭,板著臉,故意不理睬。
“滴。哐啷啷……”
護士從長廊進來,推著小車,招呼著廳內的病人過來服藥,語氣麻木中帶著些許不耐煩。
看著滿滿一車的小藥瓶,程十善腦海裡無端閃過奇妙的想法——
也許護士跟自已一樣,同樣被囚禁於精神病院,在金錢的泥沼裡淪為囚徒,終生掙脫無望。
想到這,程十善頓時覺得這個面色不善的護士沒那麼可怕了。
於是他鼓起勇氣,怯生生地用朋友間的口吻,試探地與護士招呼著:
“嗨,小麗,我可以不吃藥嗎?”
被稱作小麗的護士頭都沒抬,依舊忙著手頭的動作。
“為什麼。”
“因為我的病都是裝的。”
小麗還沒說話,那個抱著《狹義與廣義相對論淺說》的中年人卻放下書,冷哼了一聲。
“哼,裝的?你小子腦電圖裡的FP區域的β波段可比我多三倍!你說是裝的就裝的?”
程十善頭都沒回,當即反駁道:“王叔,愛因斯坦引力場方程的那3處錯誤你找到了嗎?”
被喊作王叔的中年人突然漲紅了臉,嘴唇囁嚅著憋了半晌,回去繼續看書了。
程十善嘆了口氣,看著無動於衷的小麗,決定換一種方式。
他雙手抱懷,換了個不滿的表情,語氣中帶著怪罪。
“我說,你們的藥是不是有問題,我之前好好的,但自從來了就總做奇怪的夢。”
小麗翻了個白眼,挑出了幾片藥放在瓶蓋上,搭配半杯水送到程十善面前,然後解開安全扣從腰間拿出電棍,不耐煩地敲打著。
“要麼吃,要麼電完了吃。”
程十善眼神躲閃著,乖乖把藥吃了個乾淨,悻悻地領了個蘋果坐回了長椅。
其它病人們也都開始自發地排隊領藥、領水果。
看著一口豪飲完藥片,大喊一聲“暢快!”的老頭,程十善突然想到了什麼,走上前去將蘋果塞到了他的手裡。
“黃老爺子,蘋果我不愛吃,給你,今天就別去搶別人的了,行嗎?”
黃老爺子把蘋果收到袖裡,緊張地東張西望。見無人在意後,這才吹鬍子瞪眼看著程十善,叫罵道:“你這鱉孫兒,老子什麼時候搶別人的了!”
程十善苦著臉,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緊接著身形一晃坐回長椅,繼續呆呆地盯著電閘門。
不遠處,無聊的武瘋子敞開衣襟,露出一身格外健壯的肌肉,開始摩拳擦掌,驚得好幾個病人逃到遠處坐著。
“滴。”
電閘門緩緩開啟,劉喜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
他像夢中一樣,滿懷熱情地欣賞了一會桑巴舞后,徑直向程十善走來。
程十善掛著憨厚的笑,眯著眼,掩住眼底的警惕。
“你好,我是新來的護工,姓……”
話音未落,埋伏在一側的武瘋子狂暴地掄起沙包大的拳頭,直接擊向了劉喜的太陽穴。
“……劉。”
劉喜屹然不動,微笑著,輕巧地捏住了武瘋子的拳頭。
然後掰斷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