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蘭話音未落,葉無雙便踩到裙裾踉蹌半步——
自重生以來,她第一次如此失態。
她心中清楚,書蘭雖然平日裡開朗些,卻是個有分寸的人。
若是在以往,像今日這種場合,書蘭是不可能如此行事的,
能讓書蘭如此失態,恐怕只能是夜朗庭有性命之憂。
這個念頭一出,讓她身形不穩,扶住門框才堪堪站穩,
她的心中如被毒蟻撕咬一般,極致的疼,她忍不住在心中發問:
為什麼?明明前世夜朗庭雖然武功盡失,可身體並無大礙,
為何今生會變成這樣?難道是因為自己洩露天機遭到反噬?
她雙拳緊握,強打起精神,緩慢走出房間,看到一臉焦急的書蘭。
就這一瞬間,她忽然不想聽書蘭開口。
書蘭快步向前,挽起她胳膊便向著墨園走,
書蘭面色焦急,卻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開口:
“小姐快走,主子要見你!”
葉無雙下意識點頭,可等心中回過味來,她忍不住瞪圓了雙眼,一把將人拉住:
“你說什麼?”
書蘭被拉的莫名其妙,“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去給你傳信。”
“你上一句說的什麼?”
“你要是不想去?”
“我想去!你還愣著幹什麼,咱們快點過去!”
可走著走著,她反應過來,天都黑了,要去哪裡見面?
不過好在此時皇城也沒有宵禁,二人到了一家酒樓包間,書蘭和雲松在外面放哨。
夜朗庭除了消瘦一些,倒無其他異常,葉無雙心中稍微放心一些,但還是問出了口:
“殿下,您此番遇襲,無事吧?”
夜朗庭聞言淺笑搖頭,
葉無雙重重鬆了口氣,
“只是武功盡失,並無大礙。”
葉無雙鬆開的一口氣又吸了回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盯著夜朗庭,似乎想將這個人看穿。
夜朗庭被看的有些尷尬,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他心中很清楚,這次若非葉無雙提醒,他恐怕真會喪命大悲寺,
能僥倖撿回一條命,他對葉無雙很感激,
可感激是真,他需要保守秘密也是真。
此時他對外宣稱武功盡失,只有幾個心腹知曉實情,
所以他對葉無雙隱瞞也確是無奈之舉。
同時皇嗣天生的多疑又讓他不可控制的提防葉無雙。
就在這種複雜的心情下,他還是提出見葉無雙一面。
無論如何,這個小姑娘,暫時還未對自己表現出惡意。
還有一點他不願意承認,
他竟然有點想她,想見到她。
葉無雙此時心情比他還複雜,她緩慢自袖袋中拿出一個純白瓶藥,
這是她回府之後便開始準備的。
前世她成為暗衛後,便開始研製幫夜朗庭恢復筋骨的藥丸,
裡面藥物雖然珍貴,可效果卻不甚好,但聊勝於無。
後來有一次,她煉藥時不小心割破手指,鮮血混入藥劑無法分離,
懊惱中她本想重新煉藥,可其中兩味藥材剛好京中斷貨,
而當時夜朗庭又到了服藥時候,沒辦法她只得勉將就著用。
按理說她的血並無藥性,可不知為何,那次的藥丸竟讓夜朗庭受損的筋骨有了康復跡象。
所以自那以後,她在煉藥時都會加入三滴自己的血,
而現在她拿出的這瓶也不例外。
收斂情緒,她將藥瓶恭敬遞過去,
“此藥對筋骨有利,也許能對殿下有用。”
看著小巧純白的瓷瓶,夜朗庭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懷疑、驚訝、意外,還夾雜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雀躍。
包廂中薰香嫋嫋,房門外雲松正撅腚看向雅間,書蘭也是差不多的姿勢,在一處捅破的窗紙後面偷窺。
二人起身,雲松不屑開口:
“殿下多矜貴的人兒,怎麼可能隨意要旁人的東西?”
書蘭媚眼瞟了雲松一眼,纖纖細指挽起耳邊碎髮,
“二十兩銀子,我賭殿下會收,你敢不敢賭?”
雲松呵呵,“有何不敢?”
這二人還在包廂外插科打諢,房間裡又傳來說話聲,
“那本王多謝葉姑娘了。”
音落,他將那還帶著些許體溫的瓷瓶放入懷中,
包廂外,書蘭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只是玉手向前一伸,“拿錢吧。”
雲松嘿嘿一笑,“我賭的也是主子會收,蘭姐,咱們平局了哈!”
雲鬆口中插科打諢,內心卻相當震驚,忍不住腹誹:
主子一定是中邪了!上回主子這麼信人,還是太子送鴆酒那次!
書蘭不知雲松心中所想,可面色未變,只是淡淡把玩指甲,然後一巴掌利落扇了下去,
雲松也不敢躲,硬生生受了,心中還在安慰自己:
一巴掌換二十兩,不虧!
葉無雙在包廂中聽到了巴掌聲,愣了一下,夜朗庭卻似見怪不怪,輕笑搖了搖頭。
來酒樓,自然也要說正事,葉無雙斟酌著開了口:
“我有要事與殿下相商,父親不日要北上尋找大皇子,我負責誘敵。”
話音未落,夜朗庭明顯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大皇子是他父親,他沒見過父親幾面,但在為數不多的印象中,父王與自己並不親近。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自己生父,他這些年也在暗中查探,
只可惜他不知當年內幕,所以一直沒有確切訊息。
如今知道皇祖父仍未放棄,他心中有些欣慰,卻也有些擔憂,
思前想後,他還是開了口:
“此事你既與侯爺商議好,我也沒理由阻攔。但我希望你萬事小心,以自己為重。”
葉無雙點頭,恭敬起身,
“我觀殿下舉杯時手指輕顫,想來是散功後留下的癥結,請您允許民女診脈,如此也方便更改藥方。”
她直直看著夜朗庭眼睛,眼中滿是真誠,
她卻沒注意到,夜朗庭的耳垂不受控制的紅了。
葉無雙看著夜朗庭的反應,忽覺自己唐突,只得訕訕後退,口中致歉:
“是民女唐突了。”
她腳跟剛離地,卻見夜朗庭的手已擱在案上,露出小麥色的手腕,
“那便辛苦葉姑娘了。”
葉無雙有些意外,但也就是一瞬,隨後她怕夜朗庭反悔,急忙纖纖玉指搭上了手腕。
她的手指觸感冰涼,讓夜朗庭肌肉本能繃緊,他喉結無意識滾動,袖中手指掐入掌心以維持鎮定。
“請殿下放鬆。”
葉無雙聲音清冽,讓夜朗庭脖子根都紅了起來。
雅間中氣氛古怪,門外雲松已經開始撓門了。
他幾乎是貼著書蘭耳邊嘀咕,
“主子這是怎麼了?平日裡稍微離他近點的女子,他都恨不得一腳踹回孃胎裡,今兒怎麼這麼反常?”
他口中嘀嘀咕咕,“一定是中邪了!也不知道潑些黑狗血有沒有用。”
他這一套碎碎念還沒結束,右側臉頰又捱了一巴掌,臉腫的很均勻。
房間裡,夜朗庭只能聽到自己如鼓的心跳,
他看著眼簾微閉的葉無雙,說不出的忐忑雀躍。
只是這份忐忑沒持續多久,那隻讓他心神不寧的手便抬了起來,
葉無雙嘆了口氣,“殿下的情況我知曉了,我定會盡我所能為您治療,只是能否恢復……”
夜朗庭到底是皇家子嗣,此時面色已經恢復,狐狸眼帶著一絲笑意,
“若能治好自是萬幸,治不好也無礙,畢竟太醫院的老傢伙們也治不好,姑娘心中不必有負擔。”
葉無雙心中滋味複雜,原本她還抱一絲僥倖,期待夜朗庭能多少保留一些功力,卻未曾想,他的功力竟然如前世一般,散了個乾淨。
最後一點僥倖消失,她起身告辭,
“殿下您慢坐,民女告辭。”
她拉開房門,倚著房門的雲松差點摔個趔趄,
她看著雙頰紅腫的雲松,忍不住給書蘭豎起大拇指,
“還得是你!”
目送葉無雙主僕離開,夜朗庭拿出懷中瓷瓶,倒出一粒藥丸,細細檢視。
他嗅覺靈敏,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沒能逃過他的鼻子,
那是一種熟悉又安全的味道,與他幼年昏迷,被救後聞到的味道相似,讓他下意識的信任。
他拿起藥丸便要服下,
這可將雲松嚇得半死,“主子,您……您得試毒啊!”
主子連陛下賜的丹藥都驗毒,怎的這次……
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看來還是得想辦法去找一條毛色油亮的純毛黑狗放血!
在心中犯嘀咕時,瞥見門口有小二端著酒壺,胳膊上有若隱若現的烏鴉紋身,
“好醜的圖案,”
他向來是個思維跳脫的,剛剛想著夜朗庭的不正常,這會兒又被一個紋身吸引了目光。
夜朗庭只是淡淡瞄了一眼,便將藥丸放入口中,就著淡茶服下。
不知為何,他格外信任葉無雙,他本能的相信,葉無雙不會害她。
過了數息,身體並無異常,雲鬆鬆了口氣,
夜朗庭起身欲離開,就在他剛要邁步時,他卻突然定住,
只見他剛剛還紅潤的臉頰變得蒼白如紙,額頭青筋鼓動,冷汗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回過頭的雲松嚇了一跳,正欲攙扶時,只見猛然吐出一口鮮血,又不受控制的跌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