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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亂世帝王

在“白夜盛世”這顆璀璨星辰降臨之前,亂世的陰翳在烈王朝上空橫亙了十八年。

這十八年間,歷史這場戲劇上演著最壓抑的橋段。

那一刻,史書被緩緩翻開,火,再度燃起,熔鍊蒼生。

那一刻,生者赴死,死者復生。沉睡的惡鬼甦醒,白骨支撐著煎熬千年的意志,他們向世人高舉干戈;異族越過深淵荒原,豎起從黃沙中的戰旗,在烈火中完成征服和復仇。

舊時代的英雄們含淚死去,駐折戟沉黃沙,新生的星辰再度擎起刀劍捨身鏖戰,在血與火的戰旗下挑戰命運,那是他們的悲哀,也是他們的榮光。

與此同時,那一座座小城裡,奢華里透露殘敗,未來開闢“白夜盛世”的英雄們還在風雨亂世裡舉杯暢飲,他們把血滴進酒杯,把混著血液的北域進口紅酒放在篝火上烤熱,用混著血液的炙熱紅酒淬鍊刀劍,刀劍的寒光和少年們的眼神在嫋嫋升起的紅色霧氣裡閃爍。

這命運佈置下的天下棋局裡,危局之際,攪局者們無聲地登上歷史舞臺。

史書上有這麼一句話:那是少年英雄們的時代,他們的刀劍撕裂了腐朽的桎梏,熱血無懼讓那黯淡無光的世間綻放異彩。

當時皇帝嚴肅問寫下這句話的史官,愛卿啊歷代史官都是以一種嚴謹莊重的文風來記載那段歷史,你寫這麼二逼真的好麼?年輕的史官反問,陛下您覺得那群老古董寫的腐朽的東西能詮釋段恢弘的歷史嗎?皇帝沉思,史官悠悠地說:這漫長曆史長河裡無數英雄都像是曇花一現,離開了屬於他們的那個舞臺就很快就朽化為了史書上一個冰冷的字元,但是新烈那短暫的數十年是屬於少年們的時代啊,在腐朽的王公貴族們看來他們是叛逆者,他們呼喊著傻逼的口號心中烈火熊熊燃燒,他們獨有的熱血和智慧點燃了了那盛世長卷!

最後,那句突兀的記載還是被留在了歷代史書上,史學家帶著疑惑痛心批判,而後人們透過它窺探那鼎盛王朝。

據說,英雄們咆哮著揮舞著刀劍湧進錦澤城那晚,千年一度的流星群在距上次降臨僅百年之間再度劃過天際,那晚全城沸騰人們奔走相告,漫天星辰黯淡無光。

晨夜初年,白曦稱皇,夜黎號君,史稱新烈紀元。

兩位帝皇在帝城錦澤的層樓上立下在史書上享有盛譽的“城甕之約”,他們對百姓的約法三章被寫進《國典》。

舊時代的君皇被推下王座,英雄們踏著一路鮮血和白骨進入帝城。他們的領袖登上城巔,俯瞰天下,新烈王朝以史無前例的鼎盛“白夜盛世”拉開序幕。

錦澤城破那晚,白家和夜家還在晨夜殿上為皇位之事爭執雙方劍拔弩張,夜黎登上霽月長階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潰了皇宮守衛,徑直攻入晨曦殿。

沒有探子將入侵的訊息傳進皇宮,探子們炙熱的血還殘留在這個年輕人的劍上。

白家家主白鈺烜一愣,大呼來者何人竟敢擅闖朝廷重地,話音未落,一柄利劍宛如黑色閃電般射入皇宮,精準地洞穿他的心臟,劍勢帶著他飛向朝堂盡頭,最終釘在那象徵著至高皇權的燦金色的君王御座上,汩汩流淌的殷紅掩蓋住金輝。

在場不乏劍術精湛的皇族,可是所有人都只能感覺到一道裹挾寒意的風吹過。

白鈺烜,這位烈朝開國皇帝白卉月第九世孫,白氏直系血脈的最後一位傳人,就這樣被定死在皇座上,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追逐一生的東西,最後以這種方式得到了。他坐上皇座,到最後一絲生機在眼裡熄滅不到一息時間,瞳孔中定格那個異瞳的魔鬼。

至此,四百年前那位橫掃大陸的壘月皇帝白卉月直系一脈徹底斷絕,薔薇猛虎白氏家徽的光澤終歸暗淡,那樣千古一帝也逃不過消亡的命運。

不過,曾經點燃過一個時代的壘月赤焱旗上的烈火,隨後被那位在馬棚裡出生的卑賤白氏皇族旁支少年繼承了,很快,少年讓這火焰席捲整個天下,土地在火焰中獲得新生。

史書記載:壘月後四餘紀,黎君重整壘月旗,曦帝再起赤炎血。

史學家驚歎,歷史是驚人相似,遙隔四百年,赤月旗象徵的壘月皇帝的意志奇蹟般地在新時代的皇帝身上再度甦醒,後世人們談起烈朝白氏必然繞不開這兩位相似而迥異的皇帝。

夜黎的雷霆手段讓朝堂內所有人膽寒,少數護衛還能抽出刀劍,保持戒備,但是他們更多人是躲在幕冷眼觀戰的政客,一輩子不曾見過真正的戰場。他們第一次親眼見到鮮活的生命的流逝,尖叫著癱倒在地上,一股尿騷味在空氣中瀰漫。

夜黎並未理會定死在皇座上的白宇軒,他的注意鎖定在一張蒼老的臉上,目光冰寒。

尖叫的臣子拼命捂住嘴,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空氣突然陷入死寂。

“夜熵……”夜黎嘴裡吐出兩個冰冷的字元,他緊握成拳的手居然在輕微地顫抖。

窗外轟雷乍響,滲透進來的藍色光亮點亮老人那張似乎毫無生機的臉。

那樣一張如深秋枯樹的臉屬於這個朝代至高掌權者,夜家家主夜熵。

老人迎著夜黎如利劍的目光,渾濁的眼球裡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夜黎一步步靠近老者,步伐保持著一個不緊不慢的節奏。

面對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武器在手的男人,大堂內持劍的護衛身軀居然在忍不住顫抖,誰也不敢上前一步,彷彿面對的是像是地獄的惡鬼,身上帶著死亡和厄運。

恐懼的情緒在空氣中蔓延,籠罩著每一個人。

男人帆布靴和地面摩擦發出沙沙細響,狂風呼嘯,雷聲咆哮,交織成一曲暗含死亡的奏樂。

“阿黎,是你嗎?”老人打破了沉默,聲音如殘破鼓風機嘶啞而刺耳。

“是。”

“白宇軒死了麼”

“是。”

“你還在恨我嗎”

“是。”

“那麼,你是來複仇的!”

夜熵突然迎著夜黎的步伐向前一步,聲如洪鐘。

長袍袖子裡露出一截寒光,夜熵渾身肌肉在一瞬間暴起,眼底殺機泉湧。

“那麼做好死的覺悟了麼!”

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這樣一個看起來油盡燈枯的老人,本該是半隻腳踏進棺材才對,可是這一刻他爆發出比年輕人更強烈的生機。

他們忘記了一件事,夜家家主夜熵年輕的時候在江湖上有一個響亮的名號“殘夜蛇”,這條毒蛇曾令他的敵人們聞風喪膽。

而現在他已經被時間變成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但是那依然是一條老成精的毒蛇,蒼老衰敗的外表可以讓人放鬆警惕,那一雙劇毒的毒牙可以瞬間致人死地。

現在他已經展現了毒牙,只需等待毒牙刺進獵物身體瞬間那一聲美妙的細響。

“是。”

空氣突然安靜了,只聽得見依舊如古井般平靜的一聲回應,在寒芒貼近心臟只剩一尺距離的瞬間,夜黎握住老人手裡匕首的刀刃,輕微一用力將其折成兩截,下一刻便把帶有刀刃的一截推進老人左臂的肩胛骨。

夜黎保持著緩慢的速度繼續前進,老人發出痛苦的呻吟,顫顫巍巍的往後退,眼裡滿是不可思議。

絕望的窒息感驟升,剛拔出刀想要想要取下這個反賊頭顱的夜家年輕人血管裡突生寒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很快老人就觸控到宮殿牆壁,他已經無處可退。

“你贏了,”老人強忍著劇痛放聲大笑,他靠著牆壁徐徐坐下,他真的是老了,拔出匕首那個瞬間,他的肌肉動作就已經被年輕人如夜鷹般銳利的眼睛捕捉到了。

這樣也挺好,他的前半生叱吒江湖,後半生權傾朝堂,現在像武士一樣死去也不失為一個漂亮的結局。

“那麼取下我的頭顱吧,宣告天下……”

“我不會殺你,”

夜黎在距老人只有咫尺之遙停下來了,他猛然伸出手強行按住老人的頭顱,讓他目光正對著自己。

那樣帶著冷冽鋒芒的目光宛如利劍刺入老人渾濁的眼球。

“夜熵,你老了,老得已經記不清事了。”

“你的死活對我毫無影響。”

“……叔父。”

閃爍的雷光透過窗戶照亮那張冷峻的臉,這樣一個殺伐果斷的狠角色居然長了一張女人般清秀的臉。

那樣一張讓人生厭的臉,左眼眶裡鑲嵌著一顆赤紅色的眼球。

夜熵突然驚恐地大叫起來,眼底湧起崩潰的神色。

烈朝夜君一脈直系第九世長孫夜黎,在被家族流放異域二十年後,重新回到了澤錦城,帶著刀劍和鐵騎,重新登上屬於他的黃金座椅。

他努力回想著依稀的記憶,在諾大的帝城裡獨自找到了夜家大宅,在門口看著夜宅燈火通明佇立許久,最終推開大門時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我回來了。”

那一年夜君已經二十八歲,離他的母親去世已經過去十二年。

夜家大宅翻新了好幾遍,當年各類名花珍樹遍佈夜宅,任憑四季更迭,夜宅都像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深秋時節的“遍野霜紅,十里桂香”。後來老家主離世夜熵掌權,他派人剷除夜宅裡所有的名花珍樹,取而代之的是北疆進口的深樟樹,至此夜宅只剩下單調的深綠色。

他沿著離開的那條路走回來,經過曾經絆倒過他的頑石路上時他會下意識地把腳抬高,小時候母親每次給他膝蓋傷口敷藥時,都教育他走路的時候慢一點,遇到凹凸不平的路上要把腳抬高,可是他甚至開始漸漸地忘記母親的容貌了;

還有記憶裡那個時常笑話夜黎,但是又處處護著他的小妙姐,在夜熵繼位的第二年被家族送往南海公國和親,那年十五歲的夜黎在北嶼城裡收到了小妙姐字跡娟秀的告別信,大概意思就是姐姐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啦,你自己一個人要好好保護自己,到時候來南海公國小妙姐再帶你玩。

那天晚上夜黎一個人哭了很久,最後渾渾噩噩地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他手中拿著皇帝的佩劍,駕駛著星陣加持的大船橫跨月本海購去接回小妙姐,他的身後身後是千軍萬馬,哪個不長眼的混蛋膽敢阻攔,他的利劍會親自砍下那人的頭顱。

還有那個不愛說話的悠悠,做菜特別好吃的甜姨……可是他們都不在了。

他熟悉的一切都在悠長時光裡化作灰煙。

翌年春天,空蕩蕩的夜宅裡刀光閃爍,夜君親自砍掉夜宅所有的樟樹,同時陸陸續續地派人往夜宅運去各種名花珍樹,他憑藉少年時候的記憶精確給出每一種植物的品種和產地。

這時夜宅早已人去樓空,在澤錦城中這一塊區域是禁區,除了皇城禁軍巡查偶爾路過跟灰頭土臉的夜君打個招呼,平常不會有人靠近。

夜黎耗費一整個春季,親自把每一株幼苗埋進對應的區域,往後每年秋蟬作響的季節他都會抽出一個寂靜的夜晚,獨自登上夜宅“夜星樓”頂,藉著月亮的銀輝,在那裡可將整個夜宅景緻收入眼底。

有時候他一坐就是一整晚,抱著酒壺時不時輕抿上一口,他凝視這黑洞洞的座空宅,眼底卻是花簇錦攢,奼紫嫣紅,那裡燈火搖曳,人影綽綽。

那些名貴的花種大都來自異域,澤錦城南方溫和的氣候拉長了它們的生長週期。

直到夜黎離世,他都沒能再目睹這些年夢中重複出現的盛景,“遍野霜紅,十里桂香”終究只是年少的一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