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輛車怎麼辦?”
夏彌推開車門,夜風捲著塵囂撲面而來,她接過頭盔在手裡轉了半圈,目光落在那輛被兩條龍摧殘過的邁巴赫上。
保險槓凹陷變形,漆面剝落,像頭重傷的野獸般癱在路邊。
“來的路上已經喊人來拖車了。”
“哦,好吧。”夏彌戴上頭盔,長腿輕輕跨過摩托坐上去,和楚子航保持了差不多一拳的距離:
“哎對了師兄,這是你第一次載女孩子回家嗎?”
楚子航微微頷首,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後座的少女聞言,指尖輕輕抵住他的後背,而後上身微微前傾腦袋湊到他肩膀上調侃:“那你未來女朋友要是知道了,不會生氣吧?”
後視鏡裡,楚子航看到女孩兒露出狐狸般的笑,眉眼彎彎,唇兒雖然看不見,但想必此刻也定是微微翹起的。
他不說話,夏彌就只是輕笑。
摩托的引擎轟鳴再度響徹,少女的笑聲如銀鈴般揉碎在了風中,傳出去很遠。
“師兄,跟我說說今晚的狩獵行動唄,到底情況如何?”夏彌雙手撐著楚子航的後背,身體半貼不貼地挨著,湊近了他耳邊大聲詢問。
聲音透過全覆式頭盔顯得有些沉悶模糊,但楚子航還是能聽清,同樣加大了音量將事情的大致經過講述一番,只是隱去了自己對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的猜測。
夏彌聽完,沉默了幾秒,忽然輕聲感嘆:“師兄,人與龍之間真的有這麼真摯的感情嗎?”
她縮在身前的手不由微微攥緊,像是憧憬著美好童話故事的少女,又像是攥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為了姐姐甘願像人類一樣奔波忙碌的龍族,為了妹妹甘願以身涉險假扮獵物的姐姐,她們的姐妹情深看著可比電視劇裡那些狗血肥皂劇要真實的多。”
聽著她的感慨,楚子航心中不置可否。
其實在他聽到邵南音和邵南琴姐妹倆的故事時,內心也確實有所觸動。
兩個孤獨的靈魂相遇後碰撞出火花,從此天長日久的相伴,誰也離不開誰。
邵南音是龍族,她同樣有著血之哀,身上揹負著千百年來累積的孤獨,像個孤魂野鬼般在人類世界漂泊,無法融入其中。
而邵南琴,是她情感的寄託。
邵南音厭倦了寄宿在人類家庭之中受到人類父母的約束,所以挑選了雨夜在門口罰站的可憐又無助的邵南琴作為自己的宿主,相約陪伴彼此到永遠。
夜風呼嘯,寒意透過裸露在外的肌膚緩緩滲入,讓楚子航的思緒變得異常清晰。
他不清楚夏彌的真實身份,但內心其實隱隱有所猜測,只是沒有深究。
之前他打電話過來詢問夏彌的情況,一方面是擔心她落單之後是否會遭遇危險,一方面也是想要排查她的嫌疑,看她是不是救走邵南音的神秘人。
電話中她所處環境依舊在馬路邊,通話中能聽到汽車經過時引擎的轟鳴,淺淺打消了他的疑慮,等他火速趕回發現夏彌一直在此等候,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也算是暫且放下心來。
等回去問一波路明非,便可以徹底打消疑慮。
只是一個問題解決,還有另一個問題在等他。
楚子航控制著摩托在車水馬龍中穿行,思考著他和夏彌之間,是否也像邵家姐妹那樣,因孤獨而靠近?邵南音選擇了邵南琴,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家”,一個能讓她短暫忘記龍族沉重宿命的地方。
那夏彌呢?
她靠近自己,是因為什麼?楚子航幾乎是下意識就想到了自己身上奧丁留下的烙印,但仕蘭中學儲存的照片說明了她和他的相遇要更早,早於那次猝不及防的雨落狂流之夜。
他的記憶不全,缺失太多,連兩人第一次面對面交流是什麼時候都不知道。
之前程霜繁曾說邵南音和邵南琴的羈絆建立在謊言之上,一個偽裝成人類,一個誤以為對方是至親,一旦謊言被拆穿這份羈絆就會崩潰。
雖然就事實而言他的判斷有誤,但拋開事實不談……
那沒法談,楚子航是個擺事實講道理的人,只有實在講不過的時候才會講物理。
而他和夏彌呢?
他們之間是否也藏著無法言說,一旦暴露就會導致羈絆斷裂的秘密?
是不是因為這,她把自己的記憶封存起來,選擇離開?
“師兄你說句話啊。”
少女不滿的聲音從耳畔響起,楚子航掃了眼後視鏡,夏彌已經扣下風擋,燈光反射看不清她的眼睛。
但他莫名有種預感,她似乎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龍族與人類之間,是否能和平共處,相互依存。
卡塞爾學院練習時長十月半的執行部專員楚子航根據在校期間所學所看,得出的回答是很難,幾乎不可能。
但六月生日之後這些天的經歷告訴他,沒什麼不可能。
都說龍吃人,但昨晚要不是他們回來的早,龍馬薰都快把老唐吃幹抹淨了。
還有繪梨衣,雖然她的血統已經把臨界血線甩的車尾燈都看不見,脫離混血種變成了進化種,但身上終究還流有人血。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今晚的狩獵行動更是驗證了這點。
於是他點頭道:“有的。”
在他身後的夏彌聞言,眼睛微微瞪大,但是眉梢與嘴角卻是忍不住微微彎起:
“我還以為師兄你會堅定地跟我說人與龍是死敵呢。”
對此,楚子航的回答簡單明瞭:“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
就像邵南音借邵南琴之口說出的那句話,龍也分不同的龍,有的縱橫萬里咆哮天地,有的只想開開心心有人陪著混日子。
夏彌對這個回答還是很滿意的,於是眨巴著眼問道:“那師兄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啊?”
楚子航沉默了。
從普世標準來說,他毫無疑問是個好人,不濫殺無辜默默守護人類安全,斬殺作惡的純血龍類和危險混血種。
但從龍族的角度來說,他就是個純粹的劊子手,是種族之大敵。
這個時候,就應該想想如果是路明非的話會怎麼做。
一秒後,他把問題拋回給夏彌:“你覺得呢?”夏彌沒想到楚子航這個濃眉大眼的竟然也會玩這死出,很想揪著他的臉喝問究竟是誰上了他的身,不管是誰趕緊從他身上下來。
可最終也只是撇了撇嘴,哼哼道:“師兄你當然是好人啦,仕蘭中學的人氣王,卡塞爾學院的未來之星,人類陣營的守護者。”
楚子航聞言,抿了抿嘴,忽然有點想笑,但是忍住了。
兩人拋開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夏彌像是不知道什麼叫請勿干擾駕駛員,楚子航也彷彿忘記了什麼叫“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摩托一路疾馳,很快回到了老舊小區。
今天沒有下雨,小區裡有不少出來透氣的大爺大媽,瞧見陌生的車輛和男女,都朝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見兩人朝著小區深處的林子趕去後,紛紛撓頭對視,奇怪小區裡啥時候多了這麼一對兒。
很快有倆大媽記起來,說上個月有個小年輕來找人,問那棟廢棄別墅還有沒有人住,估計是他找著人了。
眾人聞言紛紛露出恍然之色,但很快又疑惑起來,那破別墅還有人住?
好像是有的,但具體是誰,又記不起來。
於是晚上小區情報部門的議論物件就變成了楚子航和夏彌。
穿過幽深的林間小道,楚子航把夏彌送到了家。
少女摘下頭盔,絲綢般的黑髮灑落,幾根調皮的鬢髮粘在了她帶點嬰兒肥的白皙臉蛋上:“師兄,要進來喝杯茶嗎?”
夏彌這話只是客套,實際家裡壓根沒有茶具,她自己喝的都是礦泉水。
而楚子航也如她所想那般拒絕了,理由是狩獵隊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理。
臨走前,楚子航叮囑夏彌有什麼事情就給他打電話,打不通就去找路明非。
其實路上楚子航就問了,要不直接送她去麗晶酒店找路明非他們,反正那裡也有兩個女生還有單獨房間,被夏彌以怕生為由拒絕了。
她說自己就是個小蝦米,根本不值得被龍族盯上,讓楚子航放心做自己的事兒,真要遇到麻煩不用說她都跑的飛快。
是以,楚子航便駕車離開,如他所言那般返回狩獵隊。
他確實有點疑問,想要找邵南琴瞭解一下。
而等他離去不久,追隨在後的無形風妖消散,鐮鼬帶回他遠去的訊息,老舊小區內飄出一縷融入夜色的幽煙,悄無聲息掠向遠方。
……
暮色漸沉,一輛老舊的公交車在站臺緩緩停靠。
車門開啟的瞬間,一縷黑煙悄無聲息地從車頂飄落,如同活物般在陰影中游走。
它貼著牆根快速移動,很快便來到了某中檔小區外圍的行道樹下。
樹影婆娑,枝葉間被陰影遮蔽,但仔細看能發現有一團較大陰影。
黑影謹慎地環視四周,確認沒有外人靠近的痕跡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龍還被好好地掛在樹上,安然無恙。
黑影輕盈地躍起,腳尖在粗糙的樹皮上輕輕一點,身形如燕般掠上枝頭,將尚且昏迷的邵南音攔腰抱起,隨即縱身躍下。
落地時連一絲塵土都未驚起,黑影便已帶著昏迷的獵物鑽進了小區。
藉助風妖鐮鼬的指引,黑影很快找到了一間無人居住的空房。仰頭看了看四樓未封窗的陽臺,手指扣住外牆的磚縫,像只靈活的壁虎般攀援而上直接翻了進去。
屋內積塵厚重,空氣中瀰漫著久未通風的黴味。
黑影將懷中的人隨意丟在客廳的舊沙發上,揚起一片灰塵,破舊的沙發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邵南音蒼白又染著點泥濘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
“啪啪——”
黑影抬手在邵南音臉上輕拍了兩下:“嘿,醒醒,別睡了。”
“……”
回應只有死一般的寂靜,邵南音的胸膛幾乎看不出起伏,若不是頸動脈還有微弱的跳動,簡直與屍體無異。
黑影“嘖”了一聲,抬手掀起她的眼皮,而後黃金瞳亮起,直視著那對茫然無神的眼球,眼底的金色如滾燙的岩漿流淌。
言靈·森羅!黑影在腦海中隨意構築一個幻象直接寫入邵南音的腦海,其會自動根據後者內心深處的恐懼而變化,同時另一隻手在她周身穴位上輕戳,很快昏迷的邵南音便有了反應。
先是皺眉,而後瞳孔巨震,緊接著腦門冒汗,最後猛地彈坐起來像溺水者獲救般大口喘息,胸前碩果伴隨著劇烈喘息瘋狂搖晃,連空氣都彷彿隨之震顫,看的人頭暈眼花。
看了一眼,兩眼,三眼,黑影不屑移開視線,盯著驚疑不定的邵南音,刻意壓低聲音:“你很走運。”
邵南音此前的記憶還停留在被路明非打暈的畫面,但剛才昏厥中忽然看到了自己被程霜繁抓住送到秘黨做切片研究,笨蛋南琴也在對方的報復下失去了一切,還被跟自己有過節的黑道找上門,想要妹債姐償讓她淪落風塵。
就在他們強迫南琴穿上性感暴露的衣服出去接客的時候,邵南音終於忍不住驚醒,所有的幻象消失,而後便看見了一個纏繞著黑影的人影站在面前,一雙燦若烈陽的黃金瞳靜靜注視著自己。
感受著對方身上傳來的氣勢,要不是現在坐在沙發上,邵南音感覺自己膝蓋可能又要發軟了。
只是很快,她察覺到不對,這位好像不是龍王大人。
雖然血統還是能夠隨便碾死自己,但對方的血統層級貌似也就處在初代種和次代種的模糊界限。
邵南音不確定眼前之人是否用了什麼特殊的手段隱藏自身的血脈,但她還記得昏迷之前那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王跟她說的,讓她無條件答應並配合眼前這位的條件和行動。
於是她勉強支撐起身體,朝黑影行了一禮:“卑名邵南音,見過尊駕,承蒙大人出手相救,若有任何差遣,還請儘管吩咐。”
話很直白,但這就是龍族的規則。
低階個體在高階個體面前只有臣服的份兒,何況對方還救了她一命,就算眼前之人準備先救再殺,那她也無話可說。
而黑影也沒有意外,十分自然點頭,讚許道:“懂事,我有件事交給你去辦,事成之後你便不欠我了。”
邵南音心道果然,低頭應和,等待對方提出要求然後伺機彙報。
只是出乎意料的,眼前這位卻不急著說要求,反而坐在茶几上看著她,目光灼灼:
“不過在那之前,先跟我說說你的事兒吧,怎麼來到這座城市,又為什麼跟那個人類扯上瓜葛。”
邵南音有點意外,但還是如實道來:“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