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時間匆匆過去。
六點半,周遊和趙玉林準點走出街道辦大樓,外面還是天光大亮,強烈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晃得人有些眼暈。
周遊抬手擋著陽光,感慨道:“難怪初中地理課上說新疆的瓜果甜,這日照時間也太長了。”
“那是,這裡可是全國僅有的能夠看兩次日落的地方。”
“兩次日落?怎麼看?”
“如果你有私人飛機的話,可以在東疆的哈密市看完日落,然後再馬上飛到南疆的喀什地區,這兩個地方的直線距離有1800多公里,足足兩個小時的時差,聽著都讓人覺得夢幻。”
周遊問道:“這麼早下班,剩下的時間該幹什麼?”
“能幹的事情多了去了,大部分人都會開車回家,開得快點的話不到八點也就到家了。”
“剩下的基本都是年輕人,有些人去達坂城鎮吃飯,有些人回宿舍打遊戲。”
“我就不同了,我學習。”
周遊詫異地望著趙玉林,問道:“你要考研啊?”
趙玉林露出輕蔑的嗤笑:“考研出來不還得找工作嗎?而且我英語不太好,考不了研。”
“那你......”
“今天你剛來,作為你的前輩,我請你吃飯,邊吃邊聊吧。”
“不吃食堂啊?”
“食堂阿姨都奔五了,不會跳槽,你以後有的是時間吃她做的飯。”
兩人沿著路邊,一邊閒聊一邊向前走去,周遊也正好趁機會熟悉附近的環境。
鹽湖街道的佔地面積很大,足足有1300平方千米,放在內地的話,幾乎抵得上是一個地級市了。
與巨大面積成反比的是稀少到可憐的人口,整個街道的常住人口大約只有不到4000人,是真正意義上的地廣人稀。
周遊昨天還覺得達坂城鎮有些偏遠和人煙稀少,今天才算是開了眼。
街道辦事處所在的鹽湖二街,基本就算是轄區內的主街了,雖然店鋪只有五六十家,不過麻雀雖小肝膽俱全,商店、銀行、學校、衛生所、移動聯通營業廳、餐館、賓館.....可謂是應有盡有。
只用了20分鐘,趙玉林就帶著周遊走遍了這條主街。
兩人沿著來時路調頭,走到鹽湖街道僅有的一所中學附近時(烏魯木齊市第五十五中學),趙玉林帶著周遊進了街面上為數不多的川菜店。
香香川菜館。
店裡空空無人,大堂放著四張桌子,兩個包間的房門則是緊緊關著。
看到客人來,老闆娘打著哈欠迎了過來。
趙玉林對這裡非常熟悉的樣子,隨口點了幾道家常菜,看向周遊問道:“有什麼忌口嗎?這家店稍微有點辣,能吃辣嗎?”
“還行,可以吃。”
“那就行,老闆,再加兩碗米飯和兩瓶紅烏蘇。”
雖然店裡的生意不太好,不過老闆的動作倒是很快,一陣陣辣椒的爆香從後廚飄來,沒多久三道菜就齊齊端了上來。
紅燒排骨、魚香肉絲、回鍋肉。
一盆份量十足的溫熱米飯。
兩瓶冰爽透心的紅瓶烏蘇啤酒。
趙玉林興奮地搓了搓手,拿起筷子:“還是碳水炸彈和下飯菜最讓人興奮了,開吃開吃。”
周遊和趙玉林雖然相差兩歲,不過兩人都是剛畢業沒多久的男生,又有著相似的身份,所以哪怕今天才剛剛認識,也很快就打破了人際關係間的隔閡,特別是在啤酒的氣氛烘托下。
周遊調侃似的問道:“我聽說志願者的工資還不到三千塊錢,怕是管不住你的飯錢吧。”
“非也非也,這些大魚大肉雖然甚得我心,天天吃也會膩的。”
“我差不多每週出來改善1次伙食吧,其它時間基本都吃食堂。”
“而且糾正你一下,志願者是沒有工資的。”
周遊愣了下,手中筷子都停了:“不可能,我來之前上網查過,每個地區的志願者都發錢,區別只是多和少而已。”
趙玉林笑道:“準確來說,那不是工資,那叫補貼。”
“你怎麼還摳字眼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大著呢,工資是你的勞動報酬,補貼可就沒有法律保護了。”
“而且在政府部門工作,就得摳字眼。”說著,趙玉林湊近了小聲道:“前兩年中央有個專項檢查,查的就是對幹部的違規補貼,凡是不符合政策要求的補貼,不論領取人是否在原單位,也不論是否還在職,領了多少補貼,全得退回來,你知道最多的退了多少錢嗎?”
“多少?”
“我聽說有人退了十幾萬。”
“這麼多,不會是貪......”
趙玉林馬上打斷周遊沒說出去的話,道:“不是不是,那些錢都是單位透過正常渠道發的補貼,比如說值班費,以前值班是算錢的。”
周遊不解地問道:“那怎麼還要退回呢?”
“具體的門道我也不是很瞭解,都是前兩年的事情了,反正現在是全都沒了。”
“那咱們的工資......補貼有多少錢?”
“每個月都有出入,不過平均下來,基本就是2800左右,不到3000。”
周遊平靜地點了點頭,西部計劃志願者雖然並不是完全無償性質的志願服務活動,不過補貼的情況基本也就是這樣了,除非是特別偏遠的六類地區,才會給予更多的補貼。
達坂城雖然也遠離城市,可畢竟還屬於烏魯木齊市轄區,頂多只能算是二類地區。
兩人吃著飯聊著天,周遊猛地想起來:“對了,你之前說你要學習,學什麼?”
無錯書吧趙玉林沒有再遮掩,坦白道:“考公考編啊。”
“考哪裡的?”
“當然是烏魯木齊的,不然我來這邊當志願者幹什麼?”
趙玉林看了眼周遊,問道:“你不想考編嗎?鐵飯碗。”
周遊撓了撓頭:“說實話,完全沒想過,我之前本來是打算畢業之後在南京隨便找個工作幹上幾年,我這個專業還算是比較容易就業。總之我還沒有想好以後想幹什麼呢。”
“那你怎麼報名西部計劃了?”
“這個......怎麼說呢,一時衝動吧。”
周遊的眼神閃躲了幾下,轉移話題問道:“你呢?你報名西部計劃就是為了來這邊考編?”
趙玉林乾脆利落地點了點頭:“對啊,我畢業之前就打定主意考公了,可惜甘肅太捲了,人又多工資又不高,想考個好點的單位還是挺困難的。”
周遊愕然道:“那你跑的也太遠了吧,甘肅離烏魯木齊至少上千公里吧。”
“這有啥的,這幾年甘肅人都喜歡往新疆跑,就像網上說的那樣,三亞是東北人的第二故鄉。”
“現在的形勢是,新疆是甘肅人的第二故鄉。”
“那你考得怎麼樣?”
趙玉林拿起紅烏蘇狠狠灌了兩口,說道:“暫時還沒結果,考了3次。去年省考我報的是自治區人社廳,結果考的人太多了,就招1個人,我筆試成績排200多名;今年我又報了烏魯木齊市的公務員,招兩個人,筆試成績第十二,差點就能進面了。”
“進步很大啊,那第三次是不是該進面試了?”
“你當這是遊戲打怪升級呢?”
趙玉林苦笑了兩下,沮喪道:“今年五月份剛參加了烏魯木齊市的人才引進,那玩意都不是公務員,事業編而已。結果因為崗位和專業限制,我只能報三不限,結果也是沒進面試。”
周遊瞬間有些沉默,他畢業前經常從網上看到近兩年的考公熱,以及上岸難。
可是卻沒有想到真實的情況有這麼難,難免讓人聽了有些絕望。
“你還準備繼續考?”
“那當然了,這才哪到哪,而且我這幾次考試失利主要都是運氣不行,我有個朋友,筆試分數比我低10分,結果他那個崗位報名的人少,去年就上岸了。所以我準備繼續學習,下半年還有國考和省考呢。”
“就算沒考上也沒關係,等到明年我第二年服務期滿了,可以加10分呢。”
周遊搖頭道:“加分,加什麼分?”
趙玉林有些詫異地看了眼周遊,問道:“你真的是西部計劃志願者嗎?我瞭解到的那些志願者,很多人都是為了加分來的,你怎麼什麼政策都不懂?”
周遊的臉不禁紅了幾分,他報名西部計劃本來就動機不純,自然不會去專門瞭解這裡面的門道。
幸好趙玉林也沒有深究,解釋道:“共青團和人社部的規定,西部計劃志願者有兩年以上服務經驗的,參加公務員、事業編和研究生考試的時候可以加分呢,而且有些崗位只限兩年服務經驗的志願者報名,上岸的機率要大得多。”
周遊看著趙玉林被酒燻得紅紅的臉,恍然道:“我懂了,所以你才續簽了第二年的志願服務。”
“嘿嘿,這也算是曲線救國了,這兩年既有錢拿,還能保留應屆生身份,而且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別的不說,我在辦公室天天寫材料,一年下來,現在對申論考試已經很有自信了。如果真到了面試環節,我這一年也沒少跟書記和主任彙報工作,表現肯定比那些剛畢業的大學生強多了。”
說著說著,桌上的紅烏蘇從兩瓶變成了六瓶,趙玉林也開始了自己的幻想。
“周遊啊,我跟你說,我就想上岸,別的工作我都不想幹。”
“我們家這麼多年都是種地的和做小買賣的,就沒出過一個吃公家飯的。”
“而且我覺得自己肯定能上岸,我考不上自治區的公務員,考不上市裡的公務員,考不上區裡的事業編,我還考不上社群的事業編嗎?”
“等我上岸了,我肯定好好幹,嗝——”
“憑我的能力,三年副科,十年正科,完全不是夢。”
“四、四十五歲副處實職,退休前爭取把正處待遇落實,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周遊扶著趙玉林朝宿舍樓走去,說道:“我覺得,紅烏蘇的酒勁比雪花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