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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什麼是正義

許意卿坐在醫院大廳的排椅上心悸的厲害,他低著頭不停地翻看手機,全然不顧手上已經變得粘稠的血漬,那是幫肖勇包紮時候留下來的。

他自己倒是沒受什麼傷,這全要歸功於肖勇的挺身而出。

他現在全都記起來了,關於自己弟弟的所有點點滴滴。那個跟他一起長大的弟弟,一起從男孩張大成男人,小時候爭搶玩具,畢業了互相體諒對方。

看著手機裡弟弟參加工作那一年倆人在江城周邊的景點跨年的照片,什麼都想起來了。

他叫許念卿,名字是倆人的爺爺取的。

許念卿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偏女性化,是因為當時得知是雙胞胎以後,老人家做的是龍鳳呈祥的打算,男的叫意卿、女的叫念卿。

出生以後都是男孩,索性也就不再更改,不然顯得老人家有重男輕女的嫌疑,於是原本定的是什麼名字便叫什麼了。

許意卿作為哥哥,除了在還不懂事的時候跟弟弟搶過玩具之外,其餘時間都表現出了一個哥哥該有的大度,時時刻刻謙讓著弟弟。

而許念卿懂事以後也不再無理取鬧,反而在學習成績這方面比哥哥許意卿還要優異,最終畢業後也進了國家部門,只是從事的保密工作不便透露,所以連最親近的哥哥也不知道。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

許意卿在江城當法醫,弟弟逢年過節也許會回到江城,也許不會,這誰也說不準,甚至可能都沒辦法提前通知。可每當弟弟回來,許意卿都會約他過節,或是在江城附近走走。

用周詩的話來說,這個小叔子談吐舉止很有城府,但對哥哥是真心的好。

關於這一點,曾經倆兄弟在談心的時候聊過。小時候的許念卿很內向,他從不是一個會拒絕的人,這後來的一切也都源自他這最初的內向。他認為一旦拒絕了就會在彼此之間留下自己無法揣測的傷痕,給這段關係留下磨滅不了的釘子。

於是許念卿開始變得敏感,開始學著成為一個精明的人,成為一個能察言觀色不會讓所有人失望的人。

不知不覺,等他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變得比曹操還要疑心、比司馬懿還要有城府。

不過周詩不太喜歡跟這種明顯對別人有防備的精明人士打交道,再加上許念卿回江城的日子很少,所以不怎麼有交際。

她都是從丈夫口中得知自己小叔子多麼優秀,小時候多麼聽話,長大了又是多麼的有出息。

許意卿說起自己弟弟,總是會帶著微笑。

就這樣兄弟情深的關係,可自己在面對【清潔工】盤問的那一瞬間,卻想不起自己弟弟的任何事情了……以至於連自己掛在嘴邊的“念卿”都說不出來。

許意卿閉著眼睛,用微微顫抖的手揉著自己的額頭。

中指按在左太陽穴上,拇指橫跨對面按在右太陽穴上,用力掐著;同時咬緊牙關繃住太陽穴的肌肉,就這麼自己跟自己較勁。

於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手掌的顫抖是來自於肌肉發勁還是心裡不安了。

醫院門口響起了警笛的聲音,這在醫院裡並不奇怪。

但心細的人還是聽出了這警笛與救護車的區別,其中就包括對此熟之又熟的許意卿。

他抬起頭看去,就見杜宇身後跟著數名刑警,火急火燎走了進來。

“沒受傷吧?”

人還沒到,杜宇就率先看見了坐在那裡的許意卿,表情擔憂。

他快步上前檢查了許意卿身上,確定那些血都不是許意卿的,這才鬆了口氣。

“是那個見義勇為的計程車司機救了我。”許意卿說:“他當時正好在那邊,叫肖勇。”

杜宇微微蹙眉:“能有這麼巧?”

許意卿說:“暫且認這麼巧,這個後面咱倆細聊……你沒跟周詩說吧?”

“還沒有。”

“沒說最好,明天再說,這種事她幫不上忙的,只會白白擔心。”

“於灑灑沒說實話。”

“我傾向於說了。”許意卿說:“【清潔工】利用了於灑灑。”

“不管怎麼樣,我先送你回刑警隊。”杜宇伸手把許意卿從椅子上撈起來,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他身上的傷口,最後看向他的脖子。

感受著脖頸上來自杜宇手指的觸碰,許意卿輕微有些疼痛,但是仍擺了擺手:“不礙事,一點擦傷,比起肖勇來說好太多了。”

“他人呢?”

“手術室裡。”許意卿比劃了一下自己手腕以及前胸:“被劃傷挺厲害的,但是我看過了,沒有捅傷,不會危及生命。手腕我及時包紮過,也不會失血過多對心臟有負擔。”

杜宇點了點頭,衝著旁邊的老刑警說:“你留一下,儘量配合醫院全力救治肖勇,任何要求都滿足,缺錢直接給財務打電話,財務問起來就說我說的,不用跟局長請示。”

說罷他拉著許意卿出門上車,要把他先送回刑警大隊去保障許意卿的人身安全,之後杜宇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全城大搜捕還沒有結束。

許意卿上車之前說:“還有肖勇的計程車,他的車沒鎖,不能丟了。”

“放心,既然他救了你,不可能丟的。”杜宇打包票:“他現在更是江城的人物了。”——經過了一整晚的搜捕,杜宇把【清潔工】逼到了江城市南,從切斷交通一直到挨個排查身份證,可以說杜宇把江城所有的警力都用在了追捕上面。

至少能夠肯定的是【清潔工】絕對逃不出江城,且她現在就在江城市南的這一片範圍裡,還不確定是躲在了鄉鎮還是躲在城中村裡,但至少是不會從省道逃走。

杜宇把市南通往外地的所有省道布控,田間更是時時刻刻有警車和警犬隊在巡邏,就算是夜裡從郊區逃竄也一定會被抓到。

而且據肖勇在醫院裡供述,纏鬥的時候他用【清潔工】的匕首刺傷了對方的大腿,受了傷的她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我們還有她的半個指紋。”杜宇站在醫院走廊裡跟周詩和許意卿說:“雖說有些勞民傷財,但現在刑警隊在市南挨家挨戶敲門詢問,比對指紋,也就這兩天的時間了。”

周詩表情擔憂又沉重,她祈禱著這次能逮到【清潔工】弄清楚背後的一切,否則許意卿要時時刻刻都生活在危險之中也太讓人心力憔悴了。

“老許,想什麼呢?”杜宇看見許意卿在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許意卿回過神來,“在想我弟弟的事。”

“許念卿啊。”杜宇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在他的認知中,許念卿也是個棟樑之材,雖說跟對方對視的時候,杜宇總覺得許念卿心裡藏著天大的心事,彷彿把全人類進步的重任壓在自己身上那麼誇張。

早上的時候,許意卿已經把昨晚被【清潔工】挾持的過程告訴了倆人,包括【清潔工】提及許念卿結果自己什麼都沒想起來的瞬間。

周詩這次不敢妄下結論了,她直接聯絡了自己在學校裡的導師,希望能請頂尖的精神科醫生來一趟江城,幫許意卿診斷一下。

導師那邊說會盡快聯絡,之後就沒了下文。

另外許意卿讓杜宇幫忙聯絡省公安的高層,看看能不能打聽到當年自己弟弟參與的是什麼保密專案,可能的話想請相關部門通個信,就自己弟弟的情況做些瞭解。許意卿隱約記得當年自己弟弟死的時候,除了自己作為法醫接觸過弟弟的屍體之外,還有很多陌生的部門人員從外地專門趕過來與江城警方對接,確認弟弟死訊。

他想找到當時的那些人,瞭解情況。

許意卿說:“【清潔工】一定是認識我的,也認識我弟弟。而且說不定……我和念卿以前也都認識她。”

經過家裡冰箱水果以及昨晚的事情之後,許意卿已經不敢打包票自己的記憶沒出問題了。

可這也正是離譜的地方。

他回憶著自己從小到大的過往,在江城上的小學、初中和高中,以優異的成績前往首都大學讀書,本科期間兢兢業業,又以專業第一的成績留校讀研。

本科期間許意卿和周詩都是校內翹楚,互有耳聞。讀研的時候在某次跨院的校內辯論賽上認識,周詩主動對許意卿發起攻勢,隨後倆人墜入愛河。

研究生畢業以後許意卿沒有選擇讀博,而是回到江城參加工作。周詩則選擇了讀博,倆人有過一段時間的異地戀。但因為周詩成績過於出眾,很早就完成了畢業要求,然後拒絕了首都的頂薪工作和大好前程,選擇來江城找許意卿。

後來因為某次算是稱得上醫療事故的法醫鑑定,即將接替主任成為江城一把手的許意卿被迫跟周詩離婚,倆人分道揚鑣。

在這段時間內,哪裡有空檔讓自己去認識照片上那些人,去認識李成,何雲柯和想要了自己命的【清潔工】以及【清潔工】要找的【法醫】、【警察】和【屠夫】?至少在許意卿的回憶裡,自己的人生是連貫的,沒有出現斷層。

“而且我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資訊,【清潔工】不承認是她分屍了念卿,她說只有【法醫】能做到……那種情況下她沒有必要撒謊。”許意卿說:“而且根據對鄒怡屍檢的精細程度來說,【法醫】確實能做到。”

一直在聽的杜宇突然一愣,深吸一口氣皺眉沉思:“有沒有一種可能,當時念卿的屍體不是被分屍了,而是……而是被解剖了?”

此言一出彷彿平地炸雷一樣驚人。

但如此暴論,被周詩他們仔細一想,卻覺得越想越有可能。

分屍的話沒有必要把屍體切成兩千多片,而且拋屍地點也並不分散,甚至於警方很快就找齊了屍體,這樣拋屍完全沒有意義。

只是唯獨屍體缺少頭部,到現在也是一個謎。

當年是透過dna比對才確定的許念卿死者身份。

許意卿說:“另外我能從【清潔工】的話語裡聽出她對我的憎恨,我不明白這種憎恨從何而來。另外她對我弟弟似乎……沒有對我那麼討厭,像是朋友。”

曾經在李月月案之後,監控拍到了【清潔工】穿著許念卿的遺物大衣將裝有李月月斷頭的外賣箱放在了李杜笙ktv的門口。

劉竹花案件裡,警方在李杜笙管轄內的員工宿舍樓裡找到了【清潔工】曾經住過的房間,裡面的佈局在許意卿辨認之下,確定類似自己弟弟的習慣,所以公安認為她在懷念死者。

當時周詩還曾分析過,兇手懷念被自己殺死的人可能是在懷念自己作案的過程,兇手把死者看做自己的作品。

但現在推翻了【清潔工】分屍的結論,再結合何雲柯葬禮上收到的生日祝福,許意卿大膽猜測,【清潔工】之前不僅認識自己弟弟,甚至關係很好。

那通生日祝福的電話,【清潔工】強迫何雲柯死前留下的祝福也並不是祝福自己的……而是在打給已經死了的弟弟!

自己和弟弟是同一天生日的孿生雙胞胎!杜宇匯總了一下三人的談話,掏出手機開啟備忘錄做了簡單的筆錄之後,把手機揣回兜裡。

“這些我記下了,回去以後再仔細討論。今天來主要是慰問肖勇,畢竟是老許的救命恩人,也算是我們江城警方的恩人了。”

杜宇懷裡捧著花,許意卿和周詩拎了水果之類,另外還有一幅錦旗和證書以及十萬元的獎金後續等肖勇出院再來送,到時候請記者曝光一下……當然了,這些得等【清潔工】落網確定沒有同夥,才能大肆宣傳肖勇的事蹟,以防被報復。

三人推開門進去,單人單間,裡面有民警時刻在盯梢。

肖勇恢復得很好,躺在床上玩手機,見人進來翻身坐起,一看是穿著警服的杜宇領頭,眼睛立馬就亮起來了。

“你是刑警大隊的隊長杜宇!”肖勇很激動。

杜宇一愣:“你認識我?”

“電視上看過,你是個好警察。”肖勇由衷讚歎。

杜宇呵呵一笑,但覺得這誇讚怪怪的……很少有人會誇自己是個好警察,都是誇事蹟而不是誇職業。

“今天是來謝謝你救了我們江城的法醫。”杜宇說。

肖勇點頭:“我知道,昨晚救了以後我認出來了,那更好了,救一個好警察等於救了很多人命。”

許意卿笑了笑:“我不是警察。”

“你做的是正義的事,你就是警察。”肖勇皺了皺眉:“怎麼能不算?”

這邏輯……

許意卿跟周詩對視一眼,有點怪,但也沒有怪到太離譜。

只是肖勇這份爆棚的正義感著實讓人好奇。

據醫生說,肖勇身上的傷肯定會留下後遺症,老了以後要受罪的,但他一點不在乎,只為了自己救到了人而高興。

救人就是正義,為了正義受點傷又算得了什麼?肖勇都沒打算自己能活到老。

杜宇等人坐下,許意卿給他剝了橘子,肖勇還很禮貌地說了謝謝。

周詩問:“你為什麼見義勇為總衝在最前面?”

肖勇說:“因為我爸是個警察,警察的兒子也應該做這些事。”

“你爸?”

“我爸死了。”

肖勇說這些的時候,很平靜,但難掩傷心。

“我爸是個緝毒警,在我還沒成年之前就死了……聽他同事說中了很多槍,死得很慘。但是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我爸了,都快忘了他的樣子,連怎麼慘都想象不出來。我爸同事說他是個好警察,我不能丟我爸的臉,可每次想他的時候,卻發現他都沒留下一張像樣的照片。”

說完以後,氣氛有些沉默。

專案組三人算是明白肖勇如此執著於做好事的原因了。

虎父無犬子,肖勇的行為應該得到所有警察的敬重。

可沒人發現,肖勇的眼角不著痕跡地瞥向了旁邊的床頭櫃。

櫃子裡有他的錢包,錢包裡有特殊的夾層,夾層裡裝著絕對不能被眼前某人看到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