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川來到了李家村。
準確來說,是他再一次回到了這個地方。
“原來是清川吶……”
拄著柺杖的李大爺眯眼打量著,面上露出和藹笑意。
顧清川點頭應了聲,打量面前熟悉的村落,不禁覺得此刻也算衣錦還鄉了。
似乎從未有什麼變化,所有人依舊記得他,熱切的同他打招呼。
不,還是有所不同的。
顧清川面容忽得多了一份說不出苦澀,吐出一聲低語呢喃。
“為何一帆哥會忘記我呢?”
他垂下眸,目光剛好落在那玉佩時,面色瞬時一怔。
情……劫?
顧清川呆呆的站在原地,炙熱的掌心握緊了玉佩,思緒逐漸飄到了許多年前。
——
那時的顧清川還稱不上一聲顧大人,還只是個幼童。
他如大多人一樣,家庭和睦、平平常常。
——變故也是有的,那時他家裡突然來了一個算命先生,神神叨叨對著顧清川父親說他家裡有滅頂之災。
父母提前預料到這出變故,將顧清川送到李家村讓一個親戚照拂,所以才讓幼時的他逃過一劫。
說起來,他的父親還是當朝太傅,清正廉潔,不屑與鄭王勾結。
只是這般好人就因為站在皇帝這邊,便被小人惡意陷害。
當今皇帝由於沒有權利,眼睜睜看著悉心教導自已的老師全家問斬。
按理來說,顧清川為了活命不應該再度踏上仕途的。
可是他還是考了秀才,進士,直到參加了殿試一舉奪魁。
那晚,新帝私下找過他,看出了他是當年顧家的遺孤。
他聽見了新帝幽幽的嘆息以及無盡的悔恨。
準確來說,他們是有同樣目的的。所以,在新帝詢問他是否願意隱藏找出鄭王罪證時,顧清川同意了。
他藏在暗處觀察這些人,新帝則是鞏固自已的勢力將朝中權貴換了一遍。
為了報仇顧清川幾乎都快看不透自已了,他變得越來越冷漠自私。
但他收穫也是巨大的,顧清川拿到了這些人的把柄,只有他回京告訴皇帝……!
他失算了,車伕被人買通了,馬車跌落了懸崖,那些權貴幾乎是下了狠手想搞死他。
好在,顧清川跌落在一條蜿蜒的小溪了,嘴裡都嗆出了不少水。
等他醒來時,便是被李一帆救了。
顧清川是認識李一帆的,這是他幼時的鄰家哥哥,是與他有情誼的。
可是李一帆似乎一點都不認識顧清川了,他的目光帶著濃濃的審視,似乎對外來人極度警惕。
可是他沒有變,李一帆的眸光還是那般良善赤誠。
顧清川頓住了嘴裡即將脫口的話語,還是沒告訴他事實,他很怕自已的涼薄沖淡了這層皎潔月光。
但顧清川更怕的是,因為他所做的事危及李一帆。
他便掩蓋了自已所有的算計遮住了所有陰翳,乾脆裝作李一帆小時候最喜歡他的那股模樣,看著他的目光在自已身上逐漸停留。
但顧清川不能忘記自已的仇恨,最終在李家村停留了大抵一個月後,他想辦法送出這封信送到了皇帝手裡。
李一帆沒發現日常,雖然他忘記了小時候的事,但他待顧清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在顧清川受了重傷的時候,熬藥的是他,知道顧清川怕苦的也是他。
“一帆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顧清川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直接開口詢問。
李一帆聽見這個問題時猛然一愣,一時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之後他再度對上了顧清川炙熱的模樣,有一絲迷茫,“我只是下意識想對你好。”
這麼說,一帆哥心裡還是有他的吧。
聽見這句話時,顧清川心裡湧現了一絲竊喜,看向李一帆時也沒能壓抑上揚的唇角。
只是……一帆哥為什麼會忘記呢?
恰巧,在顧清川思考之際皇帝給他傳來的信鴿在屋外也咕咕叫著。
這幾日他身體也康復了,所以也能下床,他假意摸了摸鴿子腦袋實則趁勢取下了紙條,在李一帆過來的又露出一絲無害的笑容。
“你也喜歡這些小動物?”李一帆沒能發現不對,反而看著信鴿因生人前來撲騰的翅膀離去的背影,聲音化作一陣嘆息。
“準確來說,我是羨慕它們。”顧清川掩下眸光不明情緒,聲音忽得低落起來。
“它們真的很自由。”
這句話他沒有騙李一帆,顧清川無論是從小被家裡人送到李家村還是後面考上狀元郎一心報仇,他都是被動的。
李一帆瞧見了他低落情緒,心下一軟彎下身子拍了拍他後背。
他不知道顧清川經歷過什麼,但也不會去問,而是等他主動告訴自已。
“在這裡自由嗎?”
顧清川怔住了,很快他嘴角洋溢一絲掩不住的笑容重重點頭。
“嗯,跟一帆哥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我都很開心!”
李一帆心道這小子是不是唱過戲,不然變臉怎麼一會一個。
他抬起手拍了拍顧清川的肩膀,十分豪爽道:“小六,會喝酒嗎?”
顧清川搖了搖頭,從小到大他被管的極嚴,甚至到後面只有一心只讀聖賢書,哪有勞什子功夫借酒消愁。
“就知道你小子沒喝過。”李一帆忽得眨了眨眸,在顧清川驚恐的面容下下一瞬提著他衣服後領迅速拎到房簷之上。
他看著對方依舊驚魂未定的嚥了咽口水,乾脆的坐在房簷上戲謔道:“你不會怕高吧?”
實話實說,可能是因為之前墜崖事件顧清川都有些陰影了,甚至在剛才有一瞬覺得李一帆想要謀害他。
但男人總是要面子的,他強壓下心中的恐慌並肩坐在李一帆身邊嘴硬道:“沒有的事。”
李一帆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也沒有拆穿,反倒是從身上變出兩壺酒扔給顧清川,在對方接住後直接拔開自已的那壺酒塞,毫不在意仰頭抿了一口。
他的表情肆意張揚,宛若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壓抑一聲低笑:“嚐嚐看,上好的女兒紅。”
顧清川聞聲像是被蠱惑一般,學著李一帆剛才的動作猛灌了一口,直嗆的辣嗓子,連忙咳嗽幾聲,彷彿把心都咳出來了一樣,灼燒的胸口滾燙。
李一帆被他的行為逗樂了,不由得拍拍他後背幫他順氣,聲音遍是無奈:“哪有你這樣喝酒的,一口氣全灌下去了。”
“浪費了你的一罈美酒。”顧清川擦去嘴角酒漬眸光稍顯歉意,或許是酒性較烈,而今原本僵住的身體如今也有些熱意了。
李一帆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抄起酒壺再度飲下一口,適配他發紅的眼尾,衣服也是皺巴巴的。
顧清川真覺得自已醉了,他的視線已然有些模糊,只看得清李一帆被酒浸溼的衣袖上。
月華如水,銀白光影恰巧照在他們這處,莫名給人柔和之感。
顧清川的眸光定定的瞧向光暈映襯著李一帆燻紅的臉頰,手指輕輕摩挲酒壺邊緣,之後慢慢酌了一口酒。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他低低的笑了一聲,嘴裡含糊不清的念出一句詩。
李一帆也醉了,身體也有些搖搖欲墜,兩眼都帶著幾分迷離,聽見一旁嘀嘀咕咕說著什麼,下意識詢問:“你說什麼?”
“我說……”顧清川就這般靠了過來,溫熱呼吸直直打在李一帆脖頸上。
看著在其身旁對他毫不設防的李一帆,他的眼角眉梢帶著若隱若現的笑意。
“與你相識,是我之幸。”
——
許是昨夜喝多了酒,顧清川也不知道自已是怎麼回來的,等他再度醒來便看見自已已然蓋好了被褥,倒也沒有荒唐到露宿屋簷上。
李一帆站在不遠處,面容有種讓顧清川說不清的情緒,等他端來醒酒湯靠的更近了些,顧清川才發覺他脖頸有幾道紅印,像是牙咬的。
“一帆哥,你脖子……?”顧清川欲言又止,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哦,這個啊。”李一帆將衣襟往上拉了拉,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直把顧清川心裡看的涼颼颼的,“被一個養不熟小狗崽子咬的。”
狗還能咬脖子上嗎?
顧清川心中有些疑惑,也附聲道:“那它也太壞了。”
“是啊,真是太壞了。”李一帆咬牙切齒看了他一眼,像是羞惱般發洩,重重的將碗擲於桌前,幾乎是咬著牙根才從喉嚨發出一句,“你慢慢喝。”
顧清川此刻再笨也知道自已是惹惱了李一帆了,但又一時也沒想到自已做了什麼混賬事。
忽得,他聯想到李一帆脖頸的紅痕以及咬牙切齒的表情忽得腦中有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總不能是他自已放狗咬的一帆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