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
正沉默間,屋外傳來了阿三伯爽朗的聲音:“小天。”
秦慕天這才回過了神,轉身而出。只聽兩人的對話聲從堂屋傳了過來。“阿三伯。”
“小天,來,拿著。你阿三嬸知道你回來了,宰了只雞------快,快帶你女朋友來吃飯啊----”
秦慕天委婉地道:“阿三伯,不用了,我們馬上就回去了!”阿三伯道:“回去?你看雪積的這麼厚。你可千萬不能現在開車回去。我們這裡的路,雖然你出錢修過了,可山路難開啊。你也不差這一兩天的時間,等雪融了再回去。”
阿三伯熱情不已:“走吧。去我家吃飯。你阿三嬸都在準備飯菜了。”
秦慕天道:“阿三伯!下次吧。她特別害羞-----還是不去了。我隨便煮點就行了。”
聽秦慕天這麼一說,阿三伯甚為重視,小天的女朋友第一次來,不好意思是難免的,自己還是不要勉強的好。他這才點頭:“那好吧。你們一定得多留幾天。等雪化了,去你父母的墳前祭拜一下,好讓他們知道,你找好女朋友了,馬上就好結婚生小孩了。你們老秦家要有後了。”
秦慕天點頭:“嗯,曉得的!”
秦慕天看著阿三伯的身影傴僂著逐漸遠去,腦中恍過的確是父親筆直的身影,瘦卻筆直,那一年父親用拖拉機載著他,將他送到十幾裡遠的鎮上。由於是鎮裡第一個出國留學的孩子,鄉里鄉親的都知道這個好訊息了。一路上,不停地有人駐足打招呼:“愛國兄弟,你孩子真出息----”
“愛國兄弟,你孩子真給你長臉啊----”
“娃,以後要跟小天哥哥學習,長大了也去美國唸書----”
父親笑得嘴角都飛了。到了鎮上唯一的破舊車站,父親一再叮嚀他:“父親啥也不懂,也不會教你。但你要記著,無論做什麼,不能給爸媽丟臉。要努力讀書-----總之,總之,不用擔心家裡----曉得嗎?”
秦慕天揹著包,一直不停地點頭。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給父親姐姐爭氣。
可是誰能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卻將父親永遠地帶走了------
秦慕天找出了抹布,利落地打掃了起來。
遠遠地又聽到阿三伯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小天,小天----你阿三嬸讓我把雞給你拿過來。你不要的話,自己去還她。還有些曬乾的香菇,自己家醃製的鹹魚和鹹肉。還有這青菜和大白菜。”
秦慕天忙開門:“阿三伯,真的不用了。你們拿回去自己吃。”阿三伯哪裡能容他推脫,將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道:“晚上冷,煮點熱湯喝喝,驅驅寒氣。”
“阿三伯----”
“我要回去了。這雪啊,越下越大了。你難得帶女朋友來一趟,一定要住兩天再回去。哎,誰讓愛國兄弟兩人走得這麼早呢,否則肯定開心死了。你都這麼大年數了,也從沒有見帶什麼女孩子回來過。你看村裡頭跟你同年的小正,阿鋒他們,哪個孩子不會打醬油了啊。你阿三嬸都替你急死了----好了,好了,這下我們也放心了。”阿三伯絮絮叨叨的,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了。
秦慕天在矮小破舊的木櫃子裡找出了一件破校服,大約是初高中時期的,可他現在的身型又不比當時,所以穿在身上顯得短小滑稽。從屋簷下熟練地搬來了些柴火,利落地點著了之後,燒了滿滿一大鍋的水。
又不知從哪裡找出了一個銅的圓壺,仔仔細細地清洗了一下,灌了滿滿一壺的熱水。套了一個專用的自家縫製的厚布套,遞給了她:“當心燙著,暖暖手。”
那布套很是老舊,看來有些年頭了,不過還保持得很好,乾淨整潔,依稀看得出來原來的花色。
樓綠喬坐在長長的木條凳上,隔著他的大衣,抱著大大熱熱的銅壺,定定地瞧著自己的鞋尖,呆呆地出神。
才不過一小會兒的工夫,他已經利落地打掃完畢了。端了一盆熱水過來,道:“洗把臉吧。”毛巾自然沒有新的,他把他以前用的那條擰乾了,遞給她:“就這麼一條。你將就著用用。”
她柔順地接了過來,也不說話,慢慢地梳洗了一下。
他又不知從哪裡找出了一袋幹菊花,給她泡了一杯菊花茶。細細小小的杭白菊,在水裡肆意地舒展了開來,一朵一朵,彷彿正在枝頭端麗盛開一般。
伴著陣陣特有的清甜香味,讓人有些情不自禁。她慢慢地飲了一口,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樣。茶氣氤氳嫋嫋,帶著菊花的清淺幽淡,喝了幾口後,連身子也開始暖了起來。
小時候奶奶就特別愛喝菊花茶,每天到了下午,必定會泡上一壺,一邊吃些蛋糕餅乾,一邊喝菊花茶。還教導她:“杭白蕾菊,性涼竿苦,歸肺肝二經,期疏風,清熱,明目解毒之功。通肺氣,止咳逆,清三焦鬱火。”
大約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她也素愛喝菊花茶。久了,在辦公室,大家都知道她只喝兩種飲料,一種是咖啡,一種便是菊花茶,就如同她人一般,很矛盾的兩種,卻很自然地結合在一起。
秦慕天看著她輕輕閉眼的小動作了,一剎那,只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小幸福。他自然知道她喜歡喝這個。每次回來,他總會帶一小袋過來,彷彿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喝到的。
現在看著她雙手捧著暖氣騰騰的杯子,臉色呈現出一種滿足的神色,秦慕天幾乎想讓時間就此凝止了。只覺得此刻是如此的美好,只怕過了,再尋找不到。
看著秦慕天忙碌的身影。樓綠喬不由地想起從前在美國的日子。她不會煮。他一點不介意,每次都會寵膩地颳著她的鼻子:“有我在,怕什麼。就算你一輩子不會,我也會煮給你吃一輩子的。”
那時候太年輕了,以為很快就一輩子了。可現在才知道,一輩子是如此的漫長,一個人連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哪裡還能保證得了一輩子啊。所以歲數大上去了,說出甜言蜜語或者誓言的時候,都不會加上一輩子這個詞了。因為學乖了!!
那時候,戀到濃處,她經常會從後頭摟著他的腰,一味撒嬌:“慕天,要是你不在,我肯定會活活餓死。”
可是後來他真的離開了,她不照樣生活得好好的。既沒有餓死,也沒有缺個胳膊少條腿,還很滋潤的活著。
樓綠喬不由地酸澀地垂眼。
灶頭裡面的木柴正熊熊地燃著,火光四溢,偶爾發出“啪啪”的清脆聲響。
灶上幽幽地冒著白白的熱氣,誘人的香味充斥著整個屋子。
秦慕天盛了一碗湯給她:“你先喝幾口,熱熱身子。”濃濃的白湯表面浮著金黃的一層油花,他略略撒了一點碧綠的香蔥,光看色澤,就已經誘人之極。因放了鹹肉和野菌菇一起燉煮的關係,融合了鹹肉的鹹香和野菌的幹香,一聞就讓人有種食指大動之感。
前段時間,他就經常煮燙給她喝。可是她為了演戲,十次中九次半會把喝下去的吐出來。可是他每次還是會煮,會吹涼了,一口一口地喂她----
想來這樣的日子,此生不會再有了。
想到此,樓綠喬似被人迎面揍了一拳,眼鼻熱辣一片。她為了掩飾,伸手接過,輕嚐了一口。
鮮美香郁,叫人食慾大動的雞湯-----此時卻如濃痰一直堵在喉嚨口,吞嚥都困難。
秦慕天拿著勺子站在灶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嘴角有些輕微地上仰,依稀有一種朦朧心酸的滿足。
桌上擺了二菜一湯,最最家常的那種,綠油油的炒青菜,清蒸鹹魚,還有火腿野菌雞湯。
兩人默默無語地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