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沒那麼冷了，沈淮序做了一張桌子放在院子裡吃飯。

吃完了飯，天還沒全黑。

張啟靈坐在院子裡仰頭看著天幕上漸漸顯露出的星星。

黑瞎子偏愛庭前的那棵樹，經常爬上爬下的。沈淮序索性在那棵樹上綁了個鞦韆，讓他自已玩兒。

廚房裡滿是柴火燃燒的煙味兒和一股蒸騰著的清香的藥味。

沈淮序站在廚房裡看著藥釜裡沸騰的藥液。他算準了時候，拿著鋒利的匕刃往自已的無名指刺去。

一隻小手拽住了沈淮序的胳膊。

沈淮序心中一驚，微微側頭對上一雙沉沉仿若還帶有幾顆星子的眼眸。

“你在做什麼？”

他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眼神裡滿是不解，仔細看或許還有些水光。

原來是小官。

沈淮序心裡鬆了口氣。

藥的時間等不得，他還是輕輕將無名指刺出一個小口子，用僅剩的內力逼出一滴精血來。

看著血液滴進藥釜，融入藥液，沈淮序立刻用用水打溼的厚布把藥從火堆上移了下來。

張啟靈沉默的站在廚房的門口，看著沈淮序動作，似乎在等待一個解釋。

沈淮序伸頭看了看外邊自娛自樂的黑瞎子。

沈淮序為了讓他乖乖喝藥不久前剛給他紮了個鞦韆，他到現在的稀罕勁兒還沒有過，坐在鞦韆上自已蹬著腿蕩悠。

他並沒有發現張啟靈的異樣。

沈淮序又縮回廚房蹲下。他平視著小官，壓低了聲音，央求似的道：

“出去別和齊哥兒說。不然他可能就不願意喝了。”

這種藥黑瞎子已經喝了半年多了。黑瞎子和張啟靈還以為是沈淮序上輩子學的古方。

心想著反正沈淮序不會害他，黑瞎子張著嘴給什麼吃什麼。

熬藥的時候，沈淮序總是高深莫測的說是秘方，不能外傳，讓他們在院子裡玩。

今天沈淮序沒壓好身體裡血脈的力量，讓張啟靈感受到了麒麟血脈的異動。張啟靈才違反了他的囑咐來到了廚房。

“你的身體也不好。”

張啟靈的眼神中是沉重的不解與擔憂。他與沈淮序同根同源，自然能感受到沈淮序空殼般的狀態。

他張開了嘴，但喉嚨裡像是有一塊棉花，既無法吞嚥也無法吐出，細微的聲音從喉嚨裡溢位：

“你怎麼辦？”

在張家嚴苛的訓練下，小官並不喜歡講話。他的眼神中濃縮了他所有情緒，像是一滴極為濃郁的墨。

這滴“滴答”一聲落在名為沈淮序的湖中，蕩起一圈圈墨色的波紋。

沈淮序眼神微微一暗，心中的思緒像是一團亂麻似的糾纏不清。

他下意識移開了眼神，擺了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不用擔心我。我有分寸。”

將體內僅剩的血脈壓縮變成藥引給齊哥兒壓制眼睛這件事他暗地裡考慮了很久。

不過是他再渡半條命給齊哥兒。

失去了張家的血脈，他所面對的也不過是正常的生老病死。

他為汪家賣了十多年的命，見過太多為了所謂的“長生”做出的瘋癲事；張家為了延續純血，不惜近親結親，導致族中出現大批的後遺症。

這種長生他並不想要。

他體內剩餘血脈的力量並不多，並不能清除齊哥兒身上的隱患。從齊哥兒七歲起到弱冠之年，每七日喝一次，足夠壓制他體內的詛咒。

張啟靈似乎能夠從周圍的空氣之中敏銳地捕捉到他的那份決然之意。只見他毫不猶豫地上前邁出一步，迅速伸出一隻手緊緊攥住了沈淮序的衣袖。

他看著沈淮序逃避似的眼神並沒有就此罷休。他壓低聲音音，用一種幾乎微不可聞的聲調緩緩說道：

“那我呢？”

三個字，像是從嗓子裡終於吐出的棉花，柔軟但又帶著溼漉漉的悲慼。

要知道，身為張家人，他們擁有超乎常人想象的悠長壽命。沈淮序顯然已經下定決心不再陪伴張啟靈繼續前行。

當沈淮序的視線再次與張啟靈交匯時，他的心不禁微微一顫。這個平日裡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傢伙，竟然會因為自已的緣故如此發問。

張啟靈的眼眸深處隱藏著無數複雜的情感，有歷經滄桑後獨自揹負沉重負擔、走過漫漫長路所帶來的無盡痛苦；也有面對悠悠歲月流逝時，那種近乎麻木的漠然態度。

一旦做出了決定，便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

沈淮序悄然吸了一口氣，深深地望了張啟靈一眼。

他果決扭過頭，對外邊喊了一聲：

“齊哥兒喝藥了。”

“來啦！”

沈淮序一臉自然，端著晾好的藥走出了廚房。

小官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他只是需要時間去理解他的決定。就算現在不理解，在未來的某一天，小官會明白的。

黑瞎子跳下鞦韆走近了院子中間的飯桌，皺了皺鼻子。

這藥並不像其他中藥似的苦口，反而帶著一絲清甜。那股子香氣就像沈淮序身上的那股香味一樣，很好聞。跟他之前為了壓制詛咒喝的無數苦藥相比，簡直算是瓊漿玉露。

“鞦韆已經給你紮好了，乖乖喝藥吧。”

沈淮序面帶微笑，將那散發著淡淡草藥香氣的藥碗輕輕推到黑瞎子面前。只見那碗中的藥水呈現出深褐色，微微冒著熱氣。

黑瞎子見狀，笑嘻嘻地回應道：

“嘿嘿，好嘞！我都聽你的。”

說罷，他毫不猶豫地伸手端起藥碗，仰起頭，咕嘟咕嘟地大口吞嚥起來，眨眼間便將那一碗藥喝得一滴不剩。

喝完後，他意猶未盡，轉身要把碗放回廚房。

這時，沈淮序攔了一下他。

“把碗給我就行。”

黑瞎子疑惑地看著沈淮序總覺得他和啞巴有事瞞著自已。

“你是不是給啞巴開小灶了？這麼防著我幹什麼？”

沈淮序聞言，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黑瞎子的額頭，低聲道：

“小官讓煙氣燻迷了眼睛，還沒緩過來呢。你去了又笑話人。”

黑瞎子恍然大悟。

“原來是幫我煎藥出的事兒啊，那我更得去看看了。”

話還沒說完就要悶頭往廚房裡去。

沈淮序眼疾手快的一把把他攔腰抱起。

“你這又是做什麼怪，偏偏去招惹小官做什麼？”

“誰招惹他，我這不是關心關心啞巴嗎？”

黑瞎子被沈淮序夾在胳肢窩裡做游泳式。

沈淮序“嘶”了一聲。

“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詭辯。仗著小官老實就欺負小官。”

黑瞎子好像聽見什麼笑話，但又怕被張啟靈暗中“報復”，還是忍住沒揭穿。

“我不管。你幫我推鞦韆我就不去找他。”

到底還是小孩子。

沈淮序拎了個板凳坐在鞦韆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推著黑瞎子盪鞦韆。

黑瞎子一下又一下在樹下盪來盪去。沈淮序親手給他編的小辮子在空中一跳一跳的。

暮色四合。

一個身影悄悄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他看見樹下的沈淮序和黑瞎子，從飯桌旁拿起了自已的小凳子，挪到了沈淮序身邊。

黑瞎子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中看的更清晰。

他早就看見了從廚房出來的張啟靈，但他敏銳的感覺到張啟靈的情緒……

好像不對勁？

看著坐在矮板凳上，將頭枕在沈淮序膝上的張啟靈，黑瞎子識相的選擇不去招惹他。

相反的，他將矛頭對準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