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聽到這句話像是醒了過來,連帶身子都扭了過去,不敢看沈淮序。
沈淮序以為是黑瞎子因為被他打了一下,又聽了他那句斥責的話而心生惱怒。
畢竟他深知這孩子雖然平日裡看著調皮搗蛋,脾氣頗為古怪。
不過仔細想來,這孩子看似淘氣,可實際上卻是粗中有細,做事情向來極有分寸,是個好孩子。
“好了,好了。”
伴隨著這句輕聲的安撫,只見一隻帶著新長出繭子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黑瞎子背後微微凸起的脊骨。
沈淮序那低沉而平穩的聲音緩緩地從黑瞎子的身後傳來:
“今日下午之事,雖說我動手打了你,但絕非出於我的本意。那地方實在太過兇險,就連我自已也並無十足的把握能夠全身而退。你年紀尚小,又怎能與我一同前去冒險呢?
你呀,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對於是非對錯、危險與否尚未能分得清楚。當時見你貿然涉險,我心中焦急萬分,氣急之下便失手打了你。”
沈淮序的話又輕又緩像是一團輕柔的棉花貼在黑瞎子心裡早就癒合的傷口上。
黑瞎子感覺到那原本平靜的傷口開始微微顫動起來。一道道細小的肉芽從傷疤處悄然生長而出,它們似乎充滿了生命力,頑強地想要將那塊曾經遭受過傷害的溝壑填滿。
那傷口上又疼又癢,這種感覺讓黑瞎子十分陌生。
“我沒犟,也沒鬧脾氣。”黑瞎子用低沉而悶悶的聲音說道,彷彿這句話需要用盡他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出口。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好,我信你。”
沈淮序的聲音再次響起,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彷彿蘊含著無盡的溫暖和信任。
熊熊燃燒的火堆不時地發出“嗶嗶啵啵”的輕微炸裂聲,彷彿是火焰在歡快地跳躍和歌唱。
沈淮序熟練地又往火堆裡新增了一些乾燥的樹枝,然後拿起一根木棍輕輕地撥弄著火堆,調整著火焰的大小和方向。
在他身旁,安靜的張啟靈緊緊地抱著自已的雙腿,像一隻乖巧的小貓一樣靜靜地坐著。
他那清澈而深邃的眼眸凝視著火堆,彷彿被那跳動的火苗所吸引。
這個孩子真的很乖,沒有絲毫的吵鬧或不安,只是默默地陪伴在沈淮序身邊。
可這孩子姓張……
沈淮序手上挑動火苗的動作一頓。
“還有一件事。”
沈淮序盯著張牙舞爪的火苗,他的眼睛裡好像也被印上了一簇跳動的火焰。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
“出去後,我不會放任你們兩個不管。我只要求一件事:不許與土夫子打交道。
倘若你們有自已的追求,或者不得不做的責任,煩請離我遠些。”
聽到這句話,張啟靈彷彿呆住了,他看向沈淮序側臉的眼神裡帶著迷茫:
“為什麼?”
沈淮序半闔眼眸,遮擋住眼中的冰冷。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
“我沈淮序五歲入行,在黑暗的地下過了十年。這一行裡興許會有好人,但我從沒遇到過。”
他輕而易舉的解開了看似風光無限的人生中唯一一塊難堪的遮羞布,將其中的道出給人聽。
南齊十年“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狀元郎五年前竟然是人人喊打的土夫子。
“幹這一行,殺人奪寶,宰人越貨。有損福報,鰥寡孤獨,夭折早亡,必佔其二。我沈淮序教出的孩子沒有敗類。”
“我給你們退路。”
張啟靈愣愣的看著沈淮序,張了張嘴。
可……
每一次試圖開口,話語就像是被喉嚨裡的酸澀繩索勒住,像是琴絃已然斷裂的琴瑟,發不出半點聲音。
“要抱。”
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只見那個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時像一條滑溜溜的小魚一般,靈活地鑽進了沈淮序溫暖的懷抱之中。
那孩子兩隻的小手緊緊抱住沈淮序精瘦的腰,將小腦袋埋進他的胸口,悶聲悶氣地道。
此時,沈淮序的懷裡被炭火烤的暖烘烘的,還帶著點異香。
黑瞎子不禁心生羨慕——張啟靈竟然能在這個香暖的懷抱裡待整整一個下午!
黑瞎子向來是個行事不羈之人,此刻更是不管不顧沈淮序說了些什麼。
他微微側身巧妙地避開眼鏡,然後像只得意的小狼崽一樣,晃著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沈淮序懷裡肆意地蹭來蹭去。
沈淮序有些無奈地低頭望著懷裡正在撒嬌耍賴的黑瞎子,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聲問道:
“又作什麼怪呢?”
“要抱!啞巴都已經被你抱了一整天了!”
黑瞎子一邊嘟囔著,一邊手腳並用,如同一隻樹袋熊般爬到了沈淮序的身上,牢牢地環抱住他的脖子不肯鬆手。
與此同時,他還不忘回頭給張啟靈比了兩個神秘兮兮的手勢:“別說了。有辦法。”
張啟靈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似乎明白了黑瞎子的意思,便也不再糾結於此,安靜地坐在原地等待下文。
而沈淮序則因為擔心黑瞎子重心不穩摔下去受傷,只好乖乖地不動,同時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抱緊黑瞎子的身體。
畢竟他們前方不遠處便是熊熊燃燒的火堆,稍有不慎就可能會發生危險。
等到黑瞎子穩住身體,沈淮序才揪住黑瞎子的領子將他從懷裡揪出來。
“今天啞巴生病了,才抱的。你也想生病嗎?”
黑瞎子目的已經達成,週而復始的鬧了幾通後才肯乖乖的坐在旁邊。他是真想坐在沈淮序懷裡。
“我是張啟靈。”
一道稚嫩的童聲從身旁傳來。
沈淮序的動作微不可察的一頓,但隨後又從善如流的起身檢視鍋裡的雞肉。
當小啞巴身上出現禍殃的症狀時,沈淮序就已經斷定這個孩子是張家族長了。
此刻親耳聽到還是覺得荒謬。
一個五歲的孩子竟是張家的族長,幾百年來的傳承壓在這一個幼童身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嗯。”沈淮序輕輕應了一聲,隨後又開口問道:
“那你還有別的名字嗎?”
說話間,他手中拿著勺子不停地攪拌著鍋裡的雞肉,隨著他的動作,一股濃郁的香氣升騰起來,化作一朵朵氤氳的霧氣,漸漸地模糊了他那俊朗的眉眼。
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張啟靈透過這層朦朧的霧氣努力想要看清對面的沈淮序,但始終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那一向混沌不清的腦海裡此時卻突然靈光一閃,彷彿一道閃電劈開了黑暗,讓他想起了一個名字。
“小官。我叫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