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她,所有人都震驚了。
族人震驚的是他們無所不能的王再一次拯救萬民於水火,她震驚的是看起來與修為毫無增益的信仰之力竟能隨著被信仰之人的心念抵擋天災人禍。
從那以後靈界朝拜她的廟宇多了起來,她也有意無意的收集著族人的信仰。
除了信仰之力,只要她想,還能隨時隨地進入任何一個朝拜的廟宇,聆聽信徒的祈禱,甚至改變信徒的人生軌跡。
殷遙止此刻也能聽到吧,畢竟她的百姓也如此之多。
但也並非所有信徒都是虔誠的。
在殷遙止的神像旁邊,還擺放著許多其他神君的小小的神像,薄野長星也看到了自已的。
年輕的神君被雕刻的丰神俊朗,慈悲的看著匍匐在地的芸芸眾生。
薄野長星分出一縷神識附著在神像上,傾聽著百姓的禱告。
“神明在上,我養在外面的情婦有孕了,求神明萬萬不要讓我娘子發現!”
“神明在上,東市的馬老闆發展的太好了,妨礙我生意,求神明讓他中風!癱瘓!怎麼都行,只要沒有能力妨礙我就行。”
“神明在上,天道不公,婆婆惡毒,求神明讓她暴斃而死!”
“神明在上,我家老四從軍去了,求神明讓他永遠回不來,這樣家產就是我了,有了錢財,我一定好好供奉神明。”
……
只聽了一小會兒,薄野長星就退出來了。
他的眼底閃爍著悲憫和失望。
這些人如登岸口賣假貨的老闆一樣,心底永遠藏著惡毒的心思。
這就是阿姐想讓他看的眾生?
非是他不想做一個博愛天下的神君,而是這些心思齷齪的凡人,真的值得麼?
為什麼阿姐要把守護九洲的責任強加在他身上呢?
夜玄嫣觀察到他的不對勁,開口問:“你怎麼了?”
臉色黑的能滴墨水了。
禱告和吟唱還在繼續,微寒的晚風中,江心島燈火通明,殷阜和帝音不知去了哪裡,半晌沒看見人影,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把劍的劍靈。
“阿素,你說,我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和阿姐是雙生子,出生在萬年前,不幸的是他還在殼裡的時候被天上落下的一個隕石擊中,殼沒碎,他卻因此沉睡了萬年。
阿姐按時破殼,跟隨在父親母親身邊。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人生的軌跡就不同了。
阿姐在父親母親的寵愛下一天天長大,他被育養在天池裡,不曉晝夜。
父親和母親的面容,他只在阿姐傳導的記憶裡見過,薄野憫和浩星希芸在他破殼之前就為九洲三界犧牲了。
阿姐在靈臺方寸山學成歸來,接替了他們的衣缽,成為一個冷靜且不留情面的尊神,總是向他灌輸守護蒼生的責任。
可是他一點都不明白,他是在機緣巧合之下破殼的,他剛接觸這個世界,看到的就是人性的惡念。
那時他的殼在天池溫養萬年,養出了神性,泛著銀色的光輝。
他感受到阿姐日夜的期盼和照料,在殼中甦醒。
但他身體羸弱,沒有力量破殼而出。
直到一天,一個凡人闖入了天池。
那凡人是個逃犯,有些修煉的慧根,是時正逢天池的封印鬆動,那人意外落入天池中,窺見銀色巨蛋,頓時心生惡念。
奈何巨蛋太大,逃犯帶不走,於是他舉起斧子,朝他的蛋殼劈了下去。
凡人試圖帶著銀殼裡面的寶貝逃跑,卻不想殼破碎後,一條銀色的鮫人擺動閃亮夢幻的魚尾出現在天池裡,凡人頓時目露兇光,不由分說伸出手來抓他。
幸得阿姐感應到不對,及時出現,才將凡人打落飛遠。
凡人見了神明,嚇得五體投地,瑟瑟發抖跪在地上。
他那時懵懂,分不清好壞,也不懂得躲避,傻傻的浮在水中。
但他本能的感受到了來自凡人的惡意。
多麼諷刺,被教育著要博愛九洲三界的薄野長星一出生,就見識到了三界中凡人的貪婪和軟弱。
後來那個人被阿姐清除記憶扔回凡間,但他對尚在蛋中時,阿姐就教育他的“平等”“無私”“正義”等等產生了質疑。
哪怕到了現在,他所看見的被神明庇護的凡人仍舊充滿慾望與惡念。
所以父親和母親為蒼生犧牲的意義是什麼?阿姐每日殫精竭慮守護的九洲三界真的有必要麼?
他的父母親人都在為了天下蒼生而活,他不明白,這樣的蒼生,有什麼守護的意義?
凡人最自私虛偽不過。
他不認同眾生,阿姐再怎麼強求他來守護,他都無法說服自已做到舍已為人。
也正因為如此,他從破殼到如今,雖常常與卮堯帝音他們修煉玩耍,卻一直很迷茫。他只喜歡守著洞府中閃閃發光的珍珠美玉,天氣好的時候,就假裝一條擱淺的魚,在岸上曬曬太陽,如此平淡的度過一生。
可這終究與阿姐的希望背道而馳。
他不懂,這一生究竟應該為什麼而活。
夜玄嫣聽到他的提問,感到驚奇。
他這樣的神二代,竟然會問這種問題。
神界的人總說“神愛世人”,那他作為一個神君,活著的時候該做的事情不就是為了蒼生麼?
但神界的人虛偽慣了,冠冕堂皇的人多的是。
“喜歡什麼,就為什麼而活唄。”夜玄嫣不在意道。
薄野長星奇怪的問:“你不覺得,我作為神界的神君就應該守護蒼生,為了蒼生而活麼?”
“話是這麼說沒錯,”夜玄嫣的眉毛難得的皺在一起,“但這和你喜歡什麼有關係麼?”
“俗話說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分內的事情做好,分外的事情誰能管的著你?人大多時候都不是因為必須要做的事情活下去的,反而是那些你喜歡的東西,才成為了你活下去的理由。”
夜玄嫣大道理說了一大堆,但她自已都沒有為自已喜歡的而活。
她在荒淵的時候,活下去的理由是找到夜彌,問一問她為什麼拋棄自已,後來向前走,更多的是為了自由,她需要脫離夜彌規劃的人生。
蚩尤死後,她重建九黎族,更多的是責任,到了如今,她已經無法拋棄那麼多信仰她的人獨自貪圖享樂了。
她對薄野長星說的東西,正是她嚮往的東西,但可笑的是她連喜歡的事物都沒有,她所剩下的只有執念。
對消失的離姝的執念,對蚩尤之死的不甘,還有對夜凝星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