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對顧朗抱怨，彷彿要把一生的委屈都訴說乾淨。
“可是顧朗，我需要的時候你在哪兒？答應過的事情為什麼做不到？如今對我這般冷眼又是憑什麼？”
顧瑤湘回憶如倒帶般湧現，待情緒平復，她聲音沙啞的問顧朗。
“你知道玄幽的地牢是什麼樣子的麼？”
她似乎沒有期待顧朗回答，自顧自道：“那裡很潮溼，犄角旮旯裡全是老鼠，牢頭送來的飯是餿的，顧隱在那個地方日日折磨著我，讓我生不得，死不掉。”
“後來回到公主殿，她母妃做成人彘藏在菩薩里的時候，我還不知情，努力的討好著顧隱，期待她放了母妃。”
“......我的母妃被顧隱丟在亂葬崗，我找到她的時候，她的身體裡已經長滿了蟲子，怎麼清理都弄不乾淨。”
“重新回到地牢的時候，我看不見了，我在地牢中數著日子等死，我不期待有誰出現了，我的神仙哥哥早已不管塵世。”
“我原以為，這輩子終於要結束了……”
說到這裡，顧瑤湘話鋒一轉：“可是有一天，我突然聞到了海棠花的味道，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他可以幫我。”
她語氣很平靜：“於是我入了魔。”
“顧朗你知道麼？把顧隱的身體砍的四分五裂的時候，我不知道有多快活，比小時候放風箏的日子還要快活，我把顧隱那些用在我身上的那些手段都還給了他，日復一日折磨他。”
“我看到顧隱從咒罵到求饒，最後一心求死真的開心極了，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事比這還讓人享受。”
“可是你為什麼要來剝奪我的快樂，把我封印在這裡，與世隔絕？”
從前顧瑤湘叫他哥哥，如今只稱呼他的名字，字字句句裡沒有了往日的親暱。
顧朗眼神有些許黯淡，他的眉宇間終究是染上了一絲憂傷。
他聲音很輕的說：“對不起。”
這聲音傳入顧瑤湘耳中，瞬間使她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的問：“你說什麼？”
“對不起。”
顧朗似乎有很多難言之隱，他垂眸思索了半晌，終是開口為自已解釋。
“我那時在仙山，修行出了岔子，被仙山掌尊封印起來了，我不知道玄幽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我那時修的無情道，七情六慾被剝離了出去，後來我道心破碎，重新修行花了不少時間，等我再次回到這裡的時候，看到的是已經入魔的你，一切都來不及了。”
顧朗的回憶裡，修行的處境並不好。
“千年前九洲魔氣四處橫生，神界對於魔氣一事更是諱莫如深，若要保全你，我不得不將整個玄幽封印起來。”
聽到這，帝音站了出來為顧朗說話：“神君說的不錯，千年前魔氣在九洲出現，神界對於魔物格殺勿論，若當時發現了此地，那麼如今的你早已不存在於世間。”
顧朗留了私心，庇護魔物的事情一但被發現，那麼他在神界幾乎會成為所有人的敵對，屆時對付顧朗，會比對付萬年前的靈界還要狠。
卮堯內心震撼不已：“這哪裡是不護著她，這簡直是用師父的神格護著她......”
神明與人類的區別就是神明擁有神格，神格是信仰之力的凝實，使神明擁有無與倫比的精神力量，這力量包括神盾，神賜，神域。
顧朗包庇魔物的事情一旦被發現，哪怕他為九洲有著巨大貢獻，也逃不開被神界處罰的命運，屆時失去信仰之力，神格便不復存在，人也會魂飛魄散。
顧瑤湘低垂腦袋，表情被夜色遮擋住，久久沒有說話。
但有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從她削尖的下巴滴落。
她喃喃自語：“這算什麼理由……”
“遲來的保護，也算保護麼？”
顧瑤湘問出這一句後，周身出現黑的濃郁的魔氣。
“不好，她要完全魔化了！”夜玄嫣道。
朦朧的月色下，魔氣全部匯聚到了顧瑤湘身邊。
她抬起頭，雙目血紅，整個人朝著顧朗衝了過去，鋒利的指甲向顧朗的咽喉處抓去。
顧朗幻化出隨身的清風劍抵擋，顧瑤湘招招致命，顧朗步步退讓。
卮堯在下面看得著急。
“師父，顧瑤湘已經完全入魔了，再耗下去只會徒增傷亡。”
顧瑤湘的指甲打在清風劍上，劃拉出一片火花。
顧朗在火花中與顧瑤湘四目相對。
“別做傻事，我能保住你，我會想到辦法剔除你身上的魔氣，你給我一點時間。”
然而顧瑤湘似乎已經聽不進他的話。
她擊退他，眼中有光澤閃動，話語卻冰冷不屑。
“顧朗，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的攻擊更加瘋狂，似不要命了一般。
顧朗還在退讓，但顧瑤湘不再給他退讓的機會，她注入一絲魔氣在地上一個行屍走肉的少年身上，少年從人堆中突然立起來，張牙舞爪朝著卮堯攻擊過去。
顧朗被這一變動分了神。
就在他停滯的片刻，顧瑤湘的利爪已經接近他門面。
顧朗不得不將清風劍指向顧瑤湘。
在他的預料中，這一劍會刺傷她的肩膀，可顧瑤湘偏離了身體，這一劍直直刺入了她的心臟處。
魔氣霎那間從她身體中流失。
顧朗的眼神變得驚恐。
魔氣離開顧瑤湘後，她重新變得潔白，在顧朗的瞳孔中如一朵海棠花從半空中墜落。
顧朗來不及收起清風劍，追著顧瑤湘而去，在她落地之前接溫柔的接住了她，緊緊護在懷裡。
顧瑤湘是故意逼他出手的，她激怒自已，想方設法逼他出劍，就是為了清風劍刺入她的心臟這一刻。
她把魔氣全部匯聚在了心臟位置。
只是為什麼？
顧朗不明白，他明明已經在想辦法了，只需要再多一點時間。
“其實……”顧瑤湘的聲音虛弱的從他懷裡傳來。
“我早該死了。”
和顧隱爭權奪位的時候，在地牢的時候，入魔的時候，還有無數個對著琅瑤鐲低聲呼喚的夜晚。
她好似想起什麼，嘴角浮現一絲苦澀。
“你從前跟我說，人都會長大，都要學著告別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知道了我們會分開？”
顧朗抱著顧瑤湘，垂眸疼惜的看著她。
她讀懂了顧朗的眼神。
她舉起自已的手，一個被魔氣粘連的碧綠色鐲子戴在她手腕間。
“你看，琅瑤鐲還在……”
沒有了魔氣的玄幽王宮變得分外乾淨，連月色也開始明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