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戈的話讓空氣彷彿凝固了，指揮中心裡寂靜得可怕。只有牆上的時鐘不知趣地“滴答滴答”走著，每一聲都像是重重地敲打在人們的心上。眾人的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惶恐，目光交匯時，只能看到彼此眼中的驚愕與茫然。

窗外的陽光依舊燦爛，但卻無法穿透這看不見的恐懼之牆，指揮中心彷彿成了一座被絕望籠罩的孤島。

忽然，指揮中心裡的光線暗淡了下去，冰冷的氣息隨即又濃重了幾分。張綾抬頭一看，發現剛剛還晴空萬里的窗外，此時已是陰雲密佈。

她幾個快步走到指揮中心的露臺上，只見一條几乎遮蔽了整個天空的漆黑雲帶，從西方的天際線一直蔓延到了頭頂上，而且還在向著天的另一邊遮天蔽日地滾滾而去。好似天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明，正用沾了墨汁的毛筆，想要將整顆藍星都塗成黑色。

純淨如碧的天穹在這渾濁汙漬的碾壓之下毫無抵抗之力，黑暗不可阻擋地壓迫到了大地之上。當那如銀河決堤一般的黑色泥石流衝下東方的地平線之時，整個世界只剩下城市的燈火和南北天際線上狹窄的光帶還在勉力支撐著天和地的界線。

空氣被燒焦的味道開始在四周中瀰漫，淅淅瀝瀝的雨點從淤泥一般的黑雲中降了下來。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驚得有些愣神的張綾，忽然感覺肩膀被一隻強有力的手將她向後拽了半尺。

回頭一看，才發現是王小戈把她拉回到了雨棚遮蔽的範圍之內。

“你看，這些雨點。”

張綾這才驚訝地發現，在地面上綻開的雨滴，竟然都是墨汁一般的顏色。

在天劫紀元的廢墟中完全重建的城市，擁有前所未有的智慧、舒適和潔淨。但在守護紀元的空前盛世之下，卻沒有考慮過應急和人防工程的建設。

儘管此時樓宇之間已經是警鈴大作，但所有人都只能待在家裡，在恐懼和不安的包裹下，眼睜睜地看著曾經一塵不染的城市，被汙雨緩緩埋入黑暗之中。

這時，助手急匆匆地跑了出來：

“張綾博士，夏威夷監測站剛剛發來了訊息。因為硃砂在大氣中燃燒後的殘留物漂浮在對流層頂部，高層空氣中的結核顆粒驟然增多引起了大面積的強烈降水。而這些黑色的雨滴裡，都是硃砂雲帶燃燒後的殘留物。

主要成分就是碳，雖然有部分超重元素帶有放射性。但劑量很小，對人體沒有威脅，暫時也沒有檢測到有毒物質的存在。不過，降雨範圍非常大。可能會引發地球氣候環流的連鎖反應，這種連綿的暴雨可能會成為常態。”

王小戈鬆了一口氣，說道：

“至少還不算太糟糕，我們進去看看遙測資料有沒有什麼新發現吧！”

幾人回到指揮大廳，王小戈剛剛在操作檯前坐下，面前顯示高空監測資料的視窗就彈出一個橙色的感嘆號，下邊顯示出一行字。

“遙感訊號中斷！請檢查通訊通道是否暢通。”

他剛想起身發問，就發現同樣的情況幾乎正在所有人的面前發生。短短几秒鐘，剛剛還層層疊疊堆滿半個指揮中心的遙測資料對話方塊，就只剩下了寥寥十數個，而且還在不停地彈出感嘆號，然後被系統自動關閉。

“這是怎麼回事？”王小戈忍不住高聲問道。

幾名通訊工程師有的手忙腳亂地在投影畫面上操作著，有的大步流星地跑向伺服器機房。

片刻之後，當他們渾身汙漬滿頭大汗地回到指揮中心時，所有顯示遙測資料的對話方塊都已經被系統關閉。

通訊系統負責人雙手撐著膝蓋，使勁兒地喘了幾口大氣之後，才穩住了呼吸：

“我們剛剛全面檢查了指揮中心的系統和硬體設施，包括室外的天線，全都在正常工作。而且，我們和其他城市的聯絡也中斷了，現在指揮中心只能接收到城市周邊感測器發出的訊號。

因此，我認為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在高空和空間中的偵測裝置和通訊衛星出了故障，要麼就是通訊頻率被嚴重干擾了，我更傾向於後者。”

一名地球聯邦官員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質問道：

“你是說我們遭遇到了全頻帶阻塞式干擾，但我剛剛還接收到了家裡發來的資訊！你能不能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見通訊負責人一臉難色，不知如何啟齒。王小戈白了那名官員一眼，沒好氣地說了句：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當下我們面臨的情況已經滿足法令中緊急事件的要求，地面指揮中心應該由我和張綾博士負責，請您不要隨意發表意見，影響我們的工作！”

那官員氣得怒目圓睜，額頭的青筋條條綻出，齜牙咧嘴地舉起了拳頭，眼看就要重重砸向桌面，無盡的怒火也即將從口中傾瀉而出。旁邊的人只是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卻就讓他迅速冷靜了下來，活像個裝了開關的小丑。

這群深諳法令條款的政客，最善於透過法令延伸自己的意志，他們也最清楚法令的邊界在哪裡。王小戈走到通訊系統負責人的身邊，遞上了一張紙巾：

“您仔細說說，為什麼更傾向於認為是訊號遭受了全頻帶阻塞式干擾？”

負責人擦著臉上和汗水混在一起的汙點，吞了口唾沫，說道：

“空間和高空中的探測器數量眾多，要想同一時間全部毀掉是非常困難的。但這些裝置都非常依賴雲端的資料交換，一旦通訊中斷，這些裝置就會自動進入待機狀態。如果從讓這些裝置喪失功能的角度來說，阻斷通訊顯然要比毀掉它們的效率高很多。”

說到這裡，負責人抬頭看了一眼那名餘怒未消的官員，又趕緊收回了目光。

“剛剛那名官員說，他還能接收到城市邊緣的訊號，這也不奇怪。因為這個干擾帶可能只存在於高空電離層，這樣我們和空間還有200公里之外的通訊就會被完全切斷，之內的則不會受到影響。”

張綾在電腦上快速模擬了通訊系統負責人描述的情況，臉上浮現出濃重的焦慮：

“如果電離層真的有全頻帶阻塞源，確實有可能出現當下的情況。整個地球都是建立在全球通訊的雲端智慧化網路之上的，工業高度集中化、智慧化。如果地面被割裂成一個個通訊孤島，那我們很快要面臨的問題就不只是通訊中斷了！”

王小戈很清楚張綾所說的意思。如果真是通訊導致的資訊中斷，那用不了多久，城市裡小到家家戶戶的機器人、智慧家居和交通工具，大到城市執行系統、物資運輸系統都會癱瘓。

城市的街道將很快被汙水灌滿，甚至連糧食和飲用水供給都會成問題。因為每一粒大米、每一粒蔬菜都來自太空中的工業地基，而飲用水都源自遙遠的冰川自動淨水工廠。沒有了雲端系統的支援，所有自動化工廠都會自動進入待命狀態。

如果城市被資訊中斷割裂成一個個的孤島，那在全球雲端資料一體化、工業集中化的世界構架之下，沒有一個城市具備自持能力。

他不敢再深想，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問道：

“現在有沒有辦法搞清楚，問題到底是出在通訊層面還是出現在裝置上？”

通訊系統負責人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

“所有的裝置自檢都依賴雲端程式，現在通訊中斷了，我沒辦法用遠端診斷。而且無人飛行器也沒法工作，我們只能派人駕駛飛行器實地排查才行。但是......”

話音未落，指揮中心的燈光忽然盡數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