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悠揚的鐘聲和清脆的木魚聲,遊佛的隊伍緩緩前行。
街道兩側的百姓早已點燃香燭,供奉於道路兩側。
僧人所過之處,紛紛跪地閉目虔誠參拜,口中默默祈禱。
隊伍所經之處,空氣中瀰漫著香火的味道。
中段是幾位孔武有力的武僧,合力地抬著一張西番蓮的蓮花臺。
蓮臺上盤膝端坐一位僧人做著觀音法相,菩薩低眉,寶相莊嚴。
此時,正好蓮花臺以十步的距離從薛穎面前經過。
薛穎目力和記憶力極好,一時間覺得這觀音有些熟悉,便拉著舒盼星往前湊了湊。
那觀音眼下有兩粒極淡的粉色孔痕!
大同教!!
薛穎心中一沉,太陽穴突突直跳,暗道不好。
儘管這僧人為了貼近觀音扮相,面上敷了鉛粉。
薛穎還是一眼認出此人正是那日在西壯府眾目睽睽之下,救走談曇的和尚!
她忙拉著舒盼星擠出人群,行動間,連枝附耳對著薛穎小聲稟道:
“郎君,那人奴婢在西壯府見過。”
“噤聲,此處恐生事端,你速去令周運禮調備人手前來。”
薛穎一邊拽下腰間東宮令牌遞給連枝,一邊飛速下達命令。
連枝得令,猶如一尾游魚穿梭在人群中,很快不見了身影。
四周護衛的暗衛們見連枝去得行色匆匆,二位貴人更是很快離開了人群中,眾暗衛皆面色凝重,亦步亦趨地跟隨護衛。
舒盼星早在看到東宮那個叫連枝的宮人離去匆匆,又見薛穎眉間略有晦色時。
便曉得此番太子殿下怕是有事要處理。
太一直是個十分聰明細心的女娘,便適時開口:
“敏思,可是疲累了?天色漸晚,是該歸家了。”
“倒也不累,不過阿星說得不錯,天色已晚,人潮也漸長,恐生變故,還是歸家最為穩妥。”薛穎聞言道。
夫唱婦隨,舒盼星臉上飛上紅雲,自然無有不應。
離了遊佛的人群,路上反倒空了些,二人一路邊說邊行,不過半刻鐘,已經行至車駕處。
二人入了車廂分坐開來後,簾外車把式鞭子一揚輕喝一聲,馬車便行駛開來。
“哎呀!”
薛穎正沉思大同教的首腦為何會在平京的事,耳邊傳來舒盼星驚呼,回神來便問:
“怎麼了?”
舒盼星滿面疼惜地舉起手中的狐狸燈,想是剛才遊佛時人多的緣故,靈動的狐狸燈不知何時少了只耳朵。
見此,薛穎略感可惜:“要不,讓人帶回去讓那老丈修好?”
“不必,這樣也很好……”
薛穎見舒盼星痴望著狐狸燈,語氣飄忽,想起她一路對著燈的愛護,眼中流露出歉意:
“今晚實是走得匆忙,害得這燈……”
“敏思,我是真的認為這很好,”舒盼星柔聲截住薛穎話頭,她柔荑撫上狐狸燈的殘缺處,
“孃親在世時說過,彩雲易散琉璃脆,太過完美的東西是不長久的……”
舒盼星手上摩挲著燈的缺口,緩緩抬頭凝視薛穎,意有所指:
“這樣我才知道這美好之物是真實存在的,是我踏踏實實能擁有的。”
薛穎感受來自舒盼星幽幽的目光,是並不具有半點侵略性的重量,但卻令薛穎甚至都不敢多動一下。
只覺耳根發燙,她心中有鬼,更多的是忐忑,只得乾巴巴裝作不解風情的木頭:
“這算什麼完美,待來年元宵節定送阿星一個更漂亮燈。”
舒盼星聞言,不知怎的,心仿若被一隻無形的手攝住,暗暗將絹帕揉成了一團,不禁輕嘆太子殿下的正經。
然而,這股正經和尊重,不正是如那夜幕中溫潤而澤的玉宮,深深吸引著她,讓她心生愛慕的根本嗎?
馬車頓住,外面傳來侍人的聲音:“郎君,舒家到了。”
舒盼星起身向薛穎行禮:“多謝您。”
她提著少了半隻耳朵的狐狸燈下了車,舒家的家僕見自已女娘歸家,忙迎上來。
“敏思!”舒盼星行至府門前,轉身喚薛穎。
薛穎揭開車簾,露出眉目悲憫,典雅沉靜的臉來。
舒盼星立在階上,宛如一盛放的玉簪花,身後是舒府闌珊的燈火,她的笑靨如花:
“今晚的元宵燈會並不匆忙,我甚是喜歡。”
語畢又福身行了一禮,攏攏身上的氅衣,便轉身進門去了。
薛穎恍惚了一瞬,少女如同夏花般美好的情誼,註定如流星轉瞬即逝,無疾而終。
待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又會是怎樣一幅如修羅地獄般慘烈的場面?
但不管如何,薛穎都不會後悔,恍惚了一瞬但也僅僅只是一瞬罷了。
薛穎揚聲對侍人說:“回宮。”
車駕再次疾馳起來,沒行多遠,剛剛駛出小巷便戛然而止。
“殿下!”連枝的聲音傳來。
薛穎掀開簾子定睛一看,不禁愣了神。
連枝搬來的救兵竟然是張晉!
這簡直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況且,張晉雖為太子少師,可他知曉自已的女子身份,敵我難辨,薛穎壓根不覺得張晉能算作自已人。
張晉趕忙上前幾步,行完臣禮後,薛穎受了半禮,急忙上前扶住,臉上擠出笑來說道:
“真沒想到會是少師您啊,您怎麼來了?”
“陛下召見微臣商議要事,微臣剛出麗正門,正巧碰到連枝行色匆匆,叫住一問,便知曉了其中緣由。”
薛穎心中暗罵連枝這張大嘴巴,跟個篩子似的,但她也明白,這事兒也怪不得連枝。
畢竟張晉太子少師的身份擺在那兒,大家都自然而然地將張晉歸入太子的陣營。
薛穎面上不置可否,臉上沒有表現出絲毫異樣,熱情地向張晉發出邀請:
“少師為了薛楚宵衣旰食,簡直辛苦,還請上車來稍作歇息,讓馬車代勞。”
張晉僵了一瞬,忙口稱不妥,薛穎當然知道張晉這個迂腐儒生在避諱什麼。
但她可不管妥不妥,既然來了,那就不用白不用。
最終二人還是共乘一車。
“此番有勞少師了,瞧著這都已月上中天了,父皇此時召你,莫非朝中發生了什麼變故?”
二人車中分別坐定後,薛穎面露憂色,輕聲問道。
張晉淡淡地瞥了一眼薛穎,嗓音清越低沉,似深潭之水:
“是地方上的變故,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池州楊大用那亂臣賊子又開始挑釁我朝,陛下問是主戰還是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