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一身褐色西裝、外罩貂皮大衣、就差喊一嗓子“老子有錢”的關英,趙傳喜是一臉懵圈。直到關英自我介紹是家住北大街的世家子弟,名字叫關小兒,想找烏拉貨棧合作向北京發一批皮貨。原來一直是和佟貴山合作,今天才知道老闆已經換人了,不過,這不妨礙和烏拉貨棧繼續合作,至於價格嘛,只要貨好,一切好商量。接著,一通彩虹屁拍過去,直捧得趙傳喜是渾身舒坦。看著眼前明顯不是做生意那塊料,卻偏偏給人一種人傻錢多、談買賣不在乎吃虧還是佔便宜的二世主,趙傳喜當然樂意賺一筆外快。
談好貨物的數量和價格,由於是初次打交道,關英說什麼都要請趙傳喜喝酒,以便今後能更好地合作。盛情難卻,趙傳喜樂顛顛地隨關英來到靠近江邊的一家燉菜館。在雅間坐定,關英點好菜之後又要了幾壺高度小燒,在轉身掛貂皮大衣時偷偷塞嘴裡一顆自己配製的解酒藥丸,然後回過身來熱情地把酒斟滿,臉上充滿敬仰地連幹三杯,哄得趙傳喜心裡一頓鄙夷:這傻小子,做買賣還能掙錢簡直就是個奇蹟!
緊接著,關英又是一通令人舒服的馬屁接二連三地拍過來,趙傳喜就在陶醉中幾壺高度小燒見了底。三個小時後,趙傳喜的舌頭明顯的不太聽大腦的指揮了,站起身時也是左腳絆右腳的狀態。見此,關英招來跑堂的結賬,貼心的架起趙傳喜出了燉菜館,拐到側面的小道兩個人趔趄著向東面烏拉貨棧的方向走去。
趙傳喜在關英的攙扶下腳步踉蹌,耷拉著腦袋在不斷的嘀咕:“和哥們兒……合作……合作……你吃不了虧,咱能……做……做日本人的生意,別人不好使……”
關英費力的架著說不上來一句完整話的趙傳喜往前挪著步並沒有搭話,過了一會兒見趙傳喜不再嘟囔而是發出了斷斷續續的鼾聲。關英撇嘴露出一絲壞笑:“我這就跟你合作,讓你長長記性!”
說完鬆開手,順勢用肩膀拱了一下,趙傳喜“噗通”一聲摔倒在路邊的雪地上。由於他身上還裹著棉袍,倒像是摔在草墊子上一樣。關英俯下身,見側臥在雪地上的趙傳喜很舒服的打著鼾,他放心的微微點了一下頭,隨即伸出手用獨特的中醫手法按了一會兒趙傳喜的安眠穴和太溪穴,把他敞開的棉袍扣緊,耳包戴好,然後輕聲地說:“哥們兒,看在都是中國人的份兒上,兄弟我不會下死手!只是幫助幫助你好好睡一覺!這都開春了,睡兩個時辰也凍不死你,就是遭幾天罪!”
做完這些,關英站起來確認四下無人之後才轉頭邁開腳步,重新回到主道,拐到北京路又向西往北大街走去。
回到家向一直等著他的佟玉蘭再三保證,再也不出去喝酒晚回家了才上炕睡覺。
天快亮時,附近起早走小路抄近道去採購的飯館夥計發現了一直睡在雪地上的趙傳喜。拽下他的耳包,扯開裹著的棉袍,摸摸胸口感覺還有熱氣,急忙喊來幾個人把他抬進屋裡。儘管用雪搓了全身包括四肢,雖然生命無虞,但是,在雪地裡睡了大半宿的趙傳喜把右手從棉手悶子裡拿出來放在雪地上,還是因為凍傷失去了小拇指。
知道結果的關英暗自罵道:該!棉袍都給你扣好了,本來也就是受點風寒遭幾天罪,偏偏嘚瑟把手拿出來睡覺,真是自找的!
此刻,如果讓趙傳喜知道了關英對他使壞之後還有這種無賴的想法一定會氣得頭頂冒煙、跳腳大罵!
緩了幾天恢復過來有了精氣神的趙傳喜越想越不對勁兒,眼見想與他合作並請他喝酒的關小兒再沒有找過他,捋清整個事情經過的趙傳喜終於確認,他被這個叫關小兒的王八犢子算計了!咬牙切齒的趙傳喜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井上俊一,沒想到的是,他不僅沒得到安慰還因私自想賺外快的做法被井上俊一訓斥了一番,並且奚落道:你有證據證明是人家害你嗎?還不是因為你的貪心和愚蠢才讓人算計?這種事兒還能腆著臉往外說,也就你這種人能辦到。
趙傳喜被懟得啞口無言,不甘心之下開始憋氣帶窩火地暗中調查,幾天之後終於知道,這個關小兒就是北大街三寶堂的坐診郎中關英,佟貴山的女婿。烏拉貨棧出手截的兩單生意他知道原本是通達貨棧的,調查之後他知道了,通達貨棧也是關家的。關福康爺倆坐診的三寶堂在老城的聲譽相當不錯,有很多到藥鋪求醫問藥的貧苦百姓三寶堂都是不收取任何費用。不僅如此,關福康在京城具有一定的人脈,老城自都督衙門以下很多衙門口都和他有些來往。還有一點,在老城居住的日本人有了疑難雜症在日本人開的醫院看不好的時候,也是在每年夏天關福康來老城坐診的時候給看好的。所以,三寶堂在日本人中間也是有一定口碑的。
調查完了這些趙傳喜明白,就是關英自己承認了這次是算計他,他趙傳喜也是惹不起,只能在心裡恨恨地記下了這件事。同時,他也是無比委屈:賣宅子是你家自願的,我給的價錢也不低,這怎麼就犯著你了?截單子挖底溝雖然是不地道,但那是日本人叫乾的,是日本人不想讓外人摻和,我就是替人家跑腿兒辦事兒的,你們不去衝著日本人使勁兒卻來算計我,他媽的!講理都沒地兒講去!
無奈!委屈!在心裡發洩完做為一條狗的不易,趙傳喜即使心有不甘卻又暫時無計可施,只好默默地嚥下這股無法發洩的怒火再做打算!
幾天來,老何發覺總有人明裡暗裡的打聽通達貨棧的底細,關福康也被幾個在診病時交下的朋友告知,有人在頻繁地探聽他們爺倆的資訊。結合趙傳喜醉酒夜宿雪地被凍傷丟了小拇指,而關英恰恰是在那天半夜帶著滿身酒氣回的家,老哥倆分析,一定是關英這小子使的壞把趙傳喜給陰了!
晚飯後幾個人圍坐在關英周圍,在幾雙目光的凝視下關英無奈地交待了事情的經過。老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被“挖底溝”的憋屈總算是緩和了一點。何海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悄悄衝關英豎了豎大拇指。佟玉蘭笑罵道:“你還真是蔫吧顧動!”
關福康則是沉思片刻,有些生氣地說:“真是胡鬧,簡直是義氣用事!幸虧是沒鬧出人命!要不然,日本人不找你衙門也會找你。”
關英一副無賴表情:“找我又能咋地?我是找他喝酒了,出門兒分手,他回他家我回我家,個人管個人不犯毛病。我要是半道兒躺地上睡覺凍傷了也不能怨他呀!所以,他也怨不著我!您說是這個理兒吧?”
聽著關英一番耍無賴的話,幾個人都忍不住的笑了。笑過之後,關福康又變回了一臉嚴肅:“雖然你佔著理,但趙傳喜罪不致死!要是有個萬一他真凍死了,還會有另一個趙傳喜替日本人辦事。你不僅沒有從根兒上解決問題,日本人還一點兒也沒傷著。這日本人在東北使橫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自打他們在旅順打敗了老毛子,這老城、寬城和大連都成了他們的勢力範圍。在大連建日本村,肯定有日本軍方在後面撐腰。如果單純地在生意上和日本人有點衝突倒不足為慮,怕的是這後面牽扯到日本軍方就要小心了!以前的大清沒打過人家,你以為現在的民國政府馬上就能扭轉局面嗎?事兒惹大了,你耍無賴就能兜下來了?”
幾個人聽完不再言語,關英也咧咧嘴尷尬地撓了撓頭:“這扯不扯!只是想出口氣讓他長長記性,所以我也沒下死手!不過,其他的還是欠考慮了!”
見兒子這是真聽進去了,關福康接著說:“這事兒也許沒我想的那麼嚴重,但是,既然這個趙傳喜調查了咱家的底細,對於他和他的主子井上俊一,咱還是要防著點,有備無患!”
所有人紛紛點頭稱是!
關福康不知道的是,趙傳喜調查了關家之後已經知難而退了!他還的確有點多慮了。至於另一方面,井上俊一給大連供應大量的木料和其它建材確實得到了軍方的指示,雖然在表面上是由趙傳喜操作中斷了通達貨棧的合同,但那也只是出於保密才不允許中國人插手供貨的原因,還不至於上升到來懷疑有人藉此破壞他們的行動。否則,他也不會奚落趙傳喜了!趙傳喜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主子都不拿這事兒當回事兒,做為仰人鼻息的狗腿子當然要有當狗腿子的覺悟。況且,經過調查他也知道關家不太好惹,也就在表面上不再憤怒了!
即便如此,心裡一直憋屈的趙傳喜如果有機會能不動聲色地使使壞,或者為難一下想起來就讓他牙癢的關英,他還是不遺餘力的!
這機會很快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