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雪後的天空萬里無雲,明晃晃的太陽從老城東山探出頭,被一尺多厚的雪覆蓋的老城到處反射著刺眼的光芒。習以為常的老城人推開自家的房門,清理著院內的積雪,臨街的人家和店鋪早早地出來人互相打著招呼,揮舞著手裡各自的傢什把街路的積雪清理到兩邊的排水溝裡。逐漸地,越來越多的人發現,幾乎所有街面的牆上都貼有“告示”,而所有的“告示”都是一樣的內容——
巡撫衙門告老城所有民眾,自巡撫陳少常之下,堅決擁護全面共和,支援中華民國。老城巡撫衙門為響應民國共和體制,現改為老城都督衙門,老城巡撫陳少常改任老城都督。即日成立老城議會,與都督衙門共同決策治下各項事務。
自發布公告之日起,老城所有各部、民眾不得再行集會和遊行之事,凡有違反者,一律視為破壞共和,老城都督衙門將嚴懲不貸!
末尾是醒目的老城都督衙門和都督陳少常的紅色印章。
除佈告外,在革命黨武昌起義時不見蹤影的老城軍警同時出現在各個大小廣場、各進出城要道和城裡各主要街口,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此佈告一出,老城各個角落一直在默默觀察時局的各色人等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老城的百姓則對這種換湯不換藥的做法一律無感,而老城的同盟會員及所有的有識之士看了佈告如鯁在喉卻也是有點無可奈何。
雖然巡撫衙門沒有說接受南京民國政府領導,但佈告上已經表明響應民國共和體制,把巡撫衙門改為都督衙門,還成立了議會。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反對,你還真找不出一個正當的理由。
佟玉蘭一大早就跑到了女子師範學堂,康老師告訴她:既然陳少常公開表明擁護共和,支援民國政府,革命黨也會表明態度,在老城不會再採取任何過激行動,沒有動盪和犧牲的過渡是最好的結果。
不善於從政治上深入考慮問題的佟玉蘭想不明白這裡面的彎彎繞,只是覺得巡撫衙門換成了都督衙門那不還是同一個衙門嗎?那巡撫陳少常現在叫都督了也只是換了個稱呼而已!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最後乾脆不想了。回到北大街東街口的家裡拽著還想繼續喝茶的關英回到老城東關的孃家。
一進門,見老爹佟貴山正指揮著幾個夥計裡外屋的收拾東西,打包好的一些物件也正往門外的爬犁上裝。佟玉蘭扯住老爹的衣袖焦急地問道:“爹,你們這是幹嘛?家裡出啥事了?”
關英也疑惑地上前詢問:“岳父,您這是唱的啥戲呀?要搬家?”
佟貴山拉著兩人進到屋裡在炕頭坐下,吩咐下人沏上熱茶之後才說:“是要搬家!本來打算明天去告訴你們一聲,順便拜託親家處理宅院和貨棧……”
佟玉蘭更加焦急的催問道:“爹,到底出啥事了要搬家呀?”
佟貴山疼愛地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臂安慰道:“沒出啥事兒,烏拉街打牲衙門散了,你哥也不用在那當差了,就自己開了一家貨棧,賣一些山貨和東珠。我想著你也出嫁了,找了個這麼好的人家也不用爹孃擔心,就決定把貨棧搬回烏拉街,和你哥合一塊兒幹。”
佟玉蘭這才長長鬆口氣,嗔怪道:“您倒是告訴我一聲呀!這突然搬家,可真嚇了我一大跳!”
關英則關切地說:“岳父呀,讓大舅哥來老城和您一塊兒經營烏拉貨棧不行嗎?何大爺還能照應著你們。如果不來,您可以年後回烏拉街呀,也不差這一個多月呀!”
佟貴山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關英的肩膀:“姑爺有所不知呀!玉蘭她哥開的貨棧裡最主要賣的是東珠,山貨和木材倒是次要的,東珠在烏拉街有成熟的購銷渠道,熟門熟路,方便!我和玉蘭她娘反正也要回烏拉街過年,那就年前整利索,省得年後再折騰了!只是這東關的宅院和貨棧還有臨江門貨場的一些存貨還要親家費心了!”
關英點點頭:“這個不算事兒,我和玉蘭回去就找何大爺說一聲,讓他處理就行了!”
佟貴山聽關英說完自然放心,家長裡短又說了一大堆,才送關英兩口子離開。
第二天,佟貴山來到北大街東街口的關家,向正在等著他的關福康和老何託付完東關宅院和貨棧的事,離開了生活三年多的老城,坐著馬爬犁從冰凍的江面回了老家烏拉街。
老城,自從都督衙門貼出佈告以來倒也平靜如常,百姓們也沒感覺到巡撫衙門換成都督衙門以後有什麼特殊變化,日常生活和以前也沒什麼分別,也完全適應了腦後沒有辮子的現象,偶爾遇見個拖著辮子上街的倒感覺是遇上了奇葩。
農曆十二月二十五日,離正月新年還有幾天了,關福康一大早照常來到三寶堂坐診行醫。誰都想高高興興的過一個新年,可人染病可不挑日子,年前這幾天染病的想著快點治好,病了有些日子的人更想在年前康復,所以,三寶堂這些日子有點忙。
關英自成親以後在媳婦的管束下,平時的玩世不恭與油腔滑調已收斂了很多,到三寶堂坐診的次數也逐漸多了起來,尤其是近幾日,眼見來藥鋪求醫問藥的人絡繹不絕,便很自覺地和老爹一起坐診同來同走,分擔著一份原本該分擔的責任,今天也未例外。關福康嘴上不說,心中卻倍感欣慰,同時也感嘆:這娶了媳婦才知道懂事,佟玉蘭是功不可沒呀!
晚上六點,診完最後幾個病患,關福康終於得以歇息。喝了一口關英遞過來的茶水說:“中醫有一說,叫過‘酉’不診,現在酉時快過了,叫夥計收拾一下,關板兒回家吧!”
話音未落,佟玉蘭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關英急忙顛顛兒上前誇張地扶住她:“哎喲餵我的姑奶奶!你都有了身孕了,這大雪滔天的還到處亂竄,要是卡著了可要了我的親命了!來來來,奴才這就伺候您坐下!”
跟在身邊照顧佟玉蘭的冬梅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佟玉蘭一臉甜笑卻也無奈地嗔怪道:“嘚瑟!沒個正形!”
她從懷裡掏出一張簡報遞給關福康:“爹,您看看,宣統皇帝今天釋出了辭位詔書,這回大清國是徹底黃鋪了!”
盡人皆知,民國政府已經成立一個多月了,對於佟玉蘭帶來的訊息,店裡的所有人倒沒有覺得太過於驚訝!
關福康接過來仔細地看完簡報又遞給身邊的關英,慢慢地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心中五味雜陳。片刻之後睜開眼睛緩緩地說:“做為滿人,這不是一個好訊息!但作為一箇中國人,還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兒!歷史在變,誰也攔不住!這幫王八犢子把祖宗留下的大好河山整的千瘡百孔,最後落得這個下場也是怨不得別人!”
他呷了一口店裡夥計續上的茶水接著說:“一個多月之前我就說過,大清亡了,這民國政府是不是李自成還無法斷言,但不管怎麼說,還是希望國家越來越好啊!這樣,百姓才能有好日子過!”
圍在身邊的人若有所思地紛紛點頭,關福康站起身往門口踱著步:“不說了!咱一介草民說多了也是瞎操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剩下的,就看民國政府的了!關板兒!回家!”
所有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冬梅挽著佟玉蘭的手臂,關英照應著自己老爹,北大街的街道上響起幾個人腳踩雪地的“嘎吱”聲,向著東街口一路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