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上的地板是暗紅色的，椅子是木頭打成的長椅。椅子表面用棕色油漆刷過，在車廂兩旁一排排擺放，每張椅子能坐下3個人。
沈風簡單算過，這輛車上的座位，頂多能坐54個人。
身穿紅色大衣的蘇梅拉著他，走到車廂最後一排，靠西邊的位置。
車窗是封死的，玻璃乾乾淨淨，夕陽從窗戶照進來，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一落座，蘇梅就問：“春生啊，你愛吃甜的不？”
沈風嚥了口唾沫，他早就留意到蘇梅手裡拎的紅色食品袋子，但他搖搖頭，別過臉去看窗外的夕陽。
蘇梅哈哈笑了兩聲，冰涼的指尖在他泛紅的耳朵上戳了一下：“你這孩子，跟你姨還客氣上了！”
說話間，她開啟袋子，堆到沈風腿上。
沈風怯生生的，只覺得自己的耳朵上留著一股子好聞的香氣……他偷偷一瞄，一包用透明袋子裝滿的蜜三刀跑到了他的視線裡。
這東西他在火車上時，就見過一個孩子吃了！浸上蜜糖的小果子，炸得油亮酥脆，表皮劃出三刀，再撒上白芝麻……
對於記憶裡只有過年才能吃上幾塊酥糖的孩子來說，這可是天大的誘惑！
挪開蜜三刀的袋子，底下更多品類的點心露了出來。
香甜的味道爭先恐後往他的鼻子裡鑽，沈風嚥了口唾沫，又偷偷抬眼去看蘇梅。
見蘇梅阿姨沒有在看自己，他才小心地撕開蜜三刀的袋子，捏出一塊來，以近乎虔誠的態度把它放在自己的嘴裡。
好吃！
點心的香甜衝散他嘴裡苦了許久的味道，沈風在那一瞬忘記了壓在自己身上三個月的悲苦，回到了他這個年紀應有的天真朝氣。
蘇梅在看夕陽，她的唇邊含著一絲笑，眼中有光。
沈風跟隨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高樓和車流，他舉起那包蜜三刀：“蘇梅阿姨，你也吃吧！”
話剛說完，車子猛地一晃，把沈風手裡的蜜三刀晃得飛了出去。
乘客們東倒西歪，一時間叫苦連連，紛紛問候起司機的親屬來。
沈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一手抓著甩得只剩三塊蜜三刀的小袋子，一手護著膝蓋上的那一包點心，幸好他的頭被蘇梅及時護住，才沒撞到車窗上去。
蘇梅嚇了一跳：“你這孩子，怎麼只顧著吃的，不管自己？”
沈風心疼地看著地板上滾動的幾塊蜜三刀，竟然生出一股把它們撿回來的衝動？
他剋制著，正要回答蘇梅的話，車子又是狠狠一晃！
司機怪笑一聲，一腳踩在油門上，車子猛然竄了出去！
“你這司機怎麼回事？會不會開車啊？”
“你他媽以為自己在開火箭啊！”
憤怒的乘客們紛紛指責起司機，沈風卻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好疼啊……怎麼回事？火燒一樣疼……
司機桀桀怪笑，似乎完全聽不到乘客們對自己的辱罵。
正是下班時間，路上人很多，他卻肆意扭動方向盤，在馬路上橫衝直撞，惹得車內乘客紛紛尖叫起來……
瘋子！這個司機絕對是個瘋子！
引擎的劇烈震動讓乘客們的牙齒都跟著打顫。
眾人再傻也意識到事情不對，有人被嚇得變了臉色，用因為恐懼而變得尖利的嗓音喊道：“快停車！我要下車！”
蘇梅沉默著，她依舊用手臂護著沈風，那雙手臂卻在不停發抖。
沈風的右眼裡瀰漫起大片黑霧，很快，他的右眼就什麼都看不到了，疼得他額頭青筋根根暴起。
他用完好的左眼看向車外。
奇怪的是，路上的行人並沒有像他們預想的那樣快速躲開，電車狠狠撞向他們，竟然直接從他們之間穿了過去……
剛才還情緒激動的乘客們齊齊失去了呼喊的力氣，耳邊只剩下司機詭異的笑聲，和引擎轟鳴聲。
“這是、這是遇到不乾淨的東西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用嘶啞的聲音喊道。他嚥了嚥唾沫，他拼命抓緊前排椅背，因為年邁而變得乾枯的手不住顫抖。
電車鑽進反向車道，對著每一輛迎面而來的車猛衝過去，之後又詭異地從它們中間直接穿過。
沈風看見了對面車裡的人，他與他們迎面撞上，又穿過他們……
在某個瞬間，他甚至看到了對面人的內臟！
滋啦滋啦的一串電流聲過後，前門上方懸掛的大喇叭裡，冰冷的女聲響起：“歡迎乘坐18路專線無軌電車！接下來宣讀8條乘車規則，請認真遵守！”
“1、乘客上車主動買票，沒有買票的乘客應主動向司機提出補票。
2、愛護車內裝置，不得毀壞車體和車內公共設施！
3、前門上車，後門下車，請文明上下車！
4、如果看到懷孕或抱小孩的乘客，不要讓座！
5、不要和穿黑色衣褲的人說話，它們不是人！
6、禮讓老弱病殘。
7、請不要打擾司機工作，以免發生危險。
8、本次電車執行終點站：西郊水庫。請不要提前下車！”
最後，冰冷的女聲從充斥著電流聲的大喇叭之中傳出：“現在，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8條規則釋出後，車廂內一片譁然。
大家面面相覷，企圖從彼此身上找到個逃出困境的正確答案。
緊接著，有人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知道了！”
此言一出，眾人齊刷刷將視線轉移到說話那人身上。
說話的是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見大家都在看自己，他扶了扶眼睛，清了清嗓子：“這是障眼法！半仙和算命的就愛用一些障眼法騙人，表面是神神鬼鬼，其實全是戲法！眼下的情況也一樣，都是些江湖騙子！”
聽到這番話，一部分乘客拼命點頭，似乎是吃下一顆定心丸。
還有一部分人，對此並不贊同。
之前嚇得渾身發抖的老大爺率先質疑：“小夥子，你說這是騙子戲法，那你講講，他這個戲法的訣竅在哪？車在馬路上亂開，為什麼撞不到人？”
戴眼鏡的男人被問住了：“這、這……現在我們無法找到答案，不代表它不可以用科學解釋！”
對於這樣的回答，顯然，老大爺並不信服。
沈風也不贊同男人的推論，不過，他沒有說話。
中段位置，一個身形魁梧的寸頭男站起來，嘴裡嘖嘖：“廢話真多！”
“停車！王八蛋！”
他怒吼一聲，幾步搶到駕駛位，撲到方向盤上用力拉扯，幾次之後，他錯愕地發現：方向盤在自己的手裡竟然紋絲不動！
他一個胳膊比碗口粗的老爺們兒，居然拉不動小小的方向盤？
在他沒想通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時候，第二個乘客受到鼓舞，也撲了上來。第二個乘客對付的，是司機。
這是一個身穿工廠制服的大叔，他手裡攥著扳手，冰冷的扳手抵在司機頭上：“立即停車！不然打爆你的頭！”
司機依舊不為所動。
寸頭男心裡冒火，一把搶過大叔的扳手：“再囉嗦？咱都得死！”
他掄起扳手，對準司機那條瘦弱的手臂狠狠砸下。
嘭！
令人牙疼的骨頭斷裂聲響起，斷掉的卻不是司機的手臂，而是寸頭男的頭骨。
他的前額憑空凹陷了一大塊，咣噹一聲，扳手掉在地板上。
寸頭男撲通倒地，抽搐兩下沒了聲息。一道紅光閃過，寸頭男的屍體憑空消失了！
從寸頭男掄起扳手到他到地，唯一和他有肢體接觸的就是那個詭異的司機，而司機的雙手一直在方向盤上，沒有移開。
“啊——”
尖叫聲四起。
距離司機和屍體最近的大叔癱倒在地，手腳並用往後退，但聽得司機怪笑著道：“哈哈！害死了人，還想跑？”
大叔連連搖頭：“不、不是我！”明眼人都看得出，害死寸頭男的是這個詭異的司機！
可是，司機整個身子探過來，又朝他怪笑一聲：“不是你把扳手給他的？”
這時，沈風終於看清司機的面貌，頓覺一道霹靂當頭劈下！
司機不知何時已經摘下口罩……
他的臉一半和正常人一樣，另一半卻是一片白骨，白色的蠕蟲在白骨之間空洞的眼窩裡爬進爬出，偶爾咬一口司機臉上的血肉……對此，司機只是怪笑著，渾不在意！
這一眼看過，怕是後半輩子都無法忘記！
沈風驚恐地收回視線，再不敢往前面看一眼……
但同時，一條規則在他的大腦裡清晰浮現。
喇叭裡宣讀的乘車規則第7條：請不要打擾司機工作，以免發生危險！
身穿工人制服的大叔看著司機的臉，慘叫起來。在司機的怪笑聲裡，大叔的頭骨爆開，腔子裡的鮮血如噴泉噴上車頂！
隨後，又是一道紅光閃過，大叔的屍體同樣憑空消失。
車廂內頓時陷入死一樣的沉寂。
夜幕漸漸升滿，車子飛快奔跑在馬路上，偶爾會有路人從車窗裡閃過。他們有的提著菜，有的揹著書包，疲憊裡透露著對回家的期待。
這些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曾與一輛死亡電車擦身而過。
大約兩分鐘後，電車忽然停了下來，前後車門開啟，大喇叭裡傳出報站聲音：“三黃村，三黃村站到了，請乘客有序上下車。”
沈風從窗戶裡看到寫著“三黃村”字樣的公交站牌，幾個乘客正走向前門準備上車。
蘇梅湊到沈風耳邊低聲說：“走，咱們下車。”
這時，已經有好幾個乘客離開座位，朝後門奔去。
沈風點點頭：“蘇梅阿姨，下車是一定要下的。”
話雖這麼說，他卻拉著蘇梅的衣角，完全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意思。